回程路上二人一直沉默,抵达放酒坛的上风处后,鬼粟才伸手拦住了兰茵,“真要把它们的记忆就这样用掉?我想带回去一些让乡亲们看看,看看那群外来的入侵者到底是怎么样祸害我们土地的!”
兰茵停下手里的动作直直看向他,“你身为鬼族更应该知晓三魂七魄对生灵的作用,记忆是它们的精魄,少了精魄它们就会变成无知无觉的残魂。你要让这些惨死的狌狌轮回形体后也变成没有灵性只知杀戮的野兽吗?”
女子的目光涣散无神,却又仿佛是能划破这冰冷长夜的利刃。
鬼粟垂下手让开她去往酒坛的路。
是啊……
他的确不能为自己一时的热血左右这些生灵的未来,自己身为鬼族已然是魂魄不全的一类,既然知晓其中的弊端又怎么还能为一己私利利用死去的亡魂。
可他还是恨啊!
恨此刻的自己如此弱小连直面对魔族铁骑的勇气都没有,恨自己只敢对柔弱的女人发脾气,恨自己只会抱怨天抱怨地却没有奋起反抗的能力。若自己有一方鬼王的实力,也许在面对这种令他牙痒痒的情况时能改变很多东西!
只是一切还来得及么?
兰茵明白青年心中郁结,可眼下要想兵不血刃驱逐盘踞此地的狌狌群,那手中的记忆精魄就是唯一的办法。
她将所有酒坛悉数打开,一手举着狌狌精魄汇聚而成的灵球,一手高举起来,凌空划出几个咒印。
瞬间,无形无色的咒印闪烁起来,那些原本凝聚成球的精魄随着明明灭灭的咒印和女子的低语化作星点的荧光分开,仿佛感从到兰茵召唤般飞舞起来,随后井然有序地落入每一个散溢香气的酒坛中。
此刻,月色已经沉入山崖,过往遗留的一切因果也终于要迎来了结。
兰茵盘膝坐在酒坛中央闭目等待,周遭的风沙沙而过,远处的水流撞在石头上迸溅起来,蛰伏整晚的地虫开始苏醒翻土,觅食的鸟雀飞出森林——一切都仔仔细细清清楚楚落在她的耳畔。
她在等那群狌狌循着酒香过来,也在等施术的心境不再波澜。
和鬼粟这样热血的青年不一样的是,或主动或被动选择巡夜宫的他们在用术法时决不能在任何情况下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为的就是保证他们不会意气用事伤人伤己,以免遭到灵力反噬留下心魔。
越强大的力量越需要规则束缚,而束缚兰茵的就是这条必须学会抛弃情感的道路。
不远处鬼粟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眸望着自己的手心不知在思考什么,倏而,二人同时望向一个方向,那里无数的灌木丛开始抖动,由远及近,密密麻麻的穿梭声让原本寂静的林间一下沸腾起来。
陡然间,成群结队的鸟雀随着声音躁动的方向飞起,甚至快将刚刚翻起鱼肚白的天空遮蔽。
它们来了!
腥臭的气息飘散过来,带着狌狌群喑哑粗粝的低吼。
兰茵凝神静气,双手迅速捏诀,很快,糅杂着惑心诀力量的微光注入每一坛酒水中。
突然,林间躁动突然平息了,鬼粟还以为是虚惊一场,可一抬头,四周的山地上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
“仙子……”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就连这两个字都是硬扯着肌肉发出来的。
一双双嗜血的目光紧紧盯着空地中的它们,阴影里的利爪在石头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是时候了!
兰茵既不看鬼粟也不看周遭早已将他们包围的狌狌们,而是直直盯着面前的酒坛,轻喝一声“起”,然后一抬手,面前的酒坛中就一个接一个漾开漩涡,瞬间细小的水龙卷飞了出来,化作浮在空中的道道溪流,在兰茵的授意下向附近摩拳擦掌的狌狌群飞去。
那个清晨,鬼粟目睹了一场林间的酒“雨”,也目睹了旁人无缘得见的化朽为神的力量。
只见无数条“溪流”在空中游动,然后在狌狌群头顶上“啪”一声散开。
林间的树叶被一滴滴浓郁的美酒打的哗啦啦响,鬼粟抹了抹落在自己脸上的“雨滴”震撼到说不出话。
但很快,更让他震惊的事发生了——狌狌群的毛发上落满酒滴,一滴滴像是有生命般迅速渗入它们的毛发,而后那群一开始凶神恶煞的狌狌们渐渐变得迷茫起来。
有一些被恨意侵蚀没那么深的血红双眼开始变得明亮,有一些则已经伸出手开始试图抓住天上洒下的一滴滴美酒送入嘴里。
这才是它们的天性吧……
活泼好动,贪玩贪吃。如同群居而生的六界各族一样,有自己的想要守护的家园和同伴,不该像只知猎杀的动物般被欲望囚禁和支配。
渐渐地朝霞从山顶爬了上来,在煦日的第一缕晨光刺破山间雾气的时候,群魔乱舞的狌狌群突然全部镇定下来。
它们仿佛看见什么般突然直直的掉头集体往一个方向跑去。
鬼粟撑着地还保持着惊惧的姿势,良久之后,直到手臂开始发酸才意识到目睹的一切真实发生了。
他猛地站起身向着狌狌群离去的方向追去,直到确定它们真的消失在林间后才回来磕巴着问兰茵:“它、它们真的都走了?”
“是的,它们走了。”点点头,兰茵目送着那群狌狌离去的方向。
“它们……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鬼粟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用清衣术拂过身上沾满的酒气,兰茵站起身望向这个“面目狰狞”的鬼族青年,“它们只是回原本属于它们的地方了。”
“那它们还会不会再攻击路过的行商?”鬼粟简直不敢想象。
“只要没人展露敌意入侵它们的领地自然不会被它们攻击。”事情摆平了,可一地的空酒坛却让兰茵有些头疼。
“我的鬼王啊!巡夜宫真的是像我祖爷爷说的一样厉害!仅仅就这么几下!再这么几下就把这群困扰我们好久的狌狌解决了!”鬼粟激动得比划着,恨不得将兰茵举起来欢呼。
挡开那双伸过来的手臂,兰茵灵机一动,处理后续的人这不就有了!
踢起放在地上的剑利落的收回腰后,兰茵对鬼粟扬了扬下巴,“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轮到你完成任务了。”
鬼粟也很给面子,径直屈膝跪地,行了个鬼族大礼。
他掷地有声地喊道:“但凭仙子吩咐!”
如此隆重兰茵心里受不起,她和栾疆是等价交换,能实实在在帮到本地的人不过是附加的后果,于是赶紧带好风帽朝大路上走去。
一边走一边道:“那便麻烦你将这些空酒坛搬回马车,再将马车赶到酿酒坊的氐人姑娘那里。就说全靠她帮忙才能解决狌狌发狂的问题,我也相信她父亲吉人天相很快会好起来。”
鬼粟连忙跟上,一口应下。
可刚走两步就想起酒坛还没搬运,于是大喊着“等一下”赶忙回头提起两个夹在臂弯下,又一手各拿一个,准备回头追赶兰茵。
可谁知刚一回过头就发现女子已经骑着另一匹麒麟样的宝驹正在立在大路上朝他挥手。
那急迫的模样让情商堪忧的鬼粟也能看出来,她这就准备启程离开了。
于是青年立在林中冲女子大喊,一边喊一边小跑起来,急急忙忙想要赶上,“仙子——!”
他的声音穿透林间,“你要去哪儿——?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女子却不回答,疾驰的身影越来越远,翻飞的斗篷像一只自由翱翔的蝴蝶眨眼间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鬼粟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恨不得能一个人搬八个酒坛,然后立马去追离去的女子,可就在他失落的转身时却听到晨风中飘飘渺渺传来一句轻灵的回应,她说:“回去睡觉……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还能再见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