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仓促的后退,生生打断了裴珩砚正欲为她系上披风带子的动作。
披风的系带,从他的手指间,寸寸滑出,眼瞧着便要完全脱落。
直至系带的末梢,裴珩砚才猛地伸手抓紧。
此刻,披风半悬在裴稚绾身上,显得她有些狼狈。
裴珩砚乌睫轻敛。
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的双眸。
“不过才三个月未见,绾绾倒是与我生疏了不少。”
他嘴角仍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眸中却不见暖意。
裴稚绾轻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急忙定了定神。
她从未想过与他变得生疏,也不愿和他变得生疏。
既然下定决心忘掉那晚,就应该忘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那一夜的事情并非裴珩砚的本意,错不在他,她并不怪罪于他。
她也做不到,将从小到大相伴多年的兄妹情谊,就此一刀两断。
念及此,裴稚绾唇角勾起一抹温柔弧度,向前迈出一步。
她仰起头,目光盈盈地看向裴珩砚,笑意嫣然道:
“哥哥接着帮我系吧。”
裴珩砚凝视她了须臾,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动作。
他眼底的冷意消散了大半,可仍旧残留着几缕。
裴稚绾心里明白,他在生气。
气她一直将与薛瑾川的婚约隐瞒他,更气她对薛瑾川的那番情意。
此时,一个古怪的念头在她脑中倏地闪过。
总觉着自己所瞒的并非单纯的婚约,倒像是那见不得人的私情被裴珩砚抓了个现行。
这感觉,如同去年有位妃子与人私通,当场被裴渊擒获,随后那位妃子便被直接赐死。
裴稚绾晃了晃脑袋,将这荒唐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
披风的带子系好后,裴珩砚垂下胳膊。
手指沿着裴稚绾的衣袖,一路滑至袖摆,寻到纤软的手握住。
穿插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
裴珩砚手上略微用力,顺势一带,她的身子便又朝他靠近几分。
“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
语气笃定,容不得她拒绝。
裴稚绾察觉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她点点头,应道:“好。”
冬夜的宫道,好似一条无尽的黑暗甬道,令人望不到尽头。
裴稚绾本就腿间隐痛,今日又在乾承殿硬撑着捱过漫长一日,此刻已是疲惫到了极点。
没走上多久,双腿又酸又麻,绵软得使不上力。
全靠裴珩砚牵着她的那股力量,支撑着她勉强前行。
裴珩砚放慢了脚步,直至完全停下,侧过头看向裴稚绾。
随后目光顺势下移,冷不丁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猝不及防被他发问,裴稚绾心中一紧。
没想到,自己这般细微的异样,竟也能被他察觉。
她编造了个借口,试图以此搪塞过去:“许是方才走得久了些,腿有些乏累。”
裴珩砚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紧接着,目光落到她身后不远处的乾承殿。
他又将视线转回到她身上。
深邃漆黑的眼眸,似乎要将她心底的秘密一丝不落地看穿。
裴稚绾下意识地轻轻咬住下唇,心中顿时没了底。
两人这般僵持了一会儿,裴珩砚松开了她的手。
他转过身去,微微俯下身。
背对着她说:
“上来,我背你回去。”
“啊?”裴稚绾一怔。
且不提上次裴珩砚背她还是在儿时,如今若被旁人瞧见,该如何是好。
况且,在后方有些距离处,还跟着她的侍女以及他的属下。
虽说他们会佯装没看见,可裴稚绾还是犹豫了一瞬,拒绝道:
“不必了吧,堂堂太子殿下背人,若是传扬出去,有损声誉。”
裴珩砚直起身,在这月色中转过身来。
他垂下眼睑,与她对视,那眸中倒映的月光,也被他的目光禁锢。
“我背自己的妹妹,有什么问题吗?”
“你我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身份的悬殊差异。只要我在,没有人敢对你妄加议论。”
他顿了一顿,语气染上不容置疑的压迫: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砸落在裴稚绾的心尖。
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安全感将自己包裹。
这种安全感,是从前任何人都未曾让她体会到的。
就连薛瑾川也未曾给过。
裴稚绾蛾眉轻颤,眼底的明亮之色愈发浓重。
不知是月光,还是泪水。
她携着夜晚的瑟瑟寒风,扑进了裴珩砚的怀中。
裴稚绾的胳膊紧紧环绕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前。
耳畔皆是他有力的心跳声,连着她的心跳也一同被牵引。
裴珩砚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顺势将她圈在怀中。
不出意外,又要落泪了。
裴稚绾的眼眶沁出泪光,一直故作坚强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卸下。
今日秋琴说的那番话,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秋琴说,为何自己不陪着母妃一同赴死?
裴稚绾从前的确曾有过求死之念。
六岁那年,母妃离世后,在这世上,自己再也没有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
是裴珩砚,给予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与念头。
也让她,重新拥有了亲人的温暖。
所以,她不再想死,也不会去寻死,更不舍得就此离去。
想必母妃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
“哥哥,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裴稚绾带着几分压抑的哽咽。
裴珩砚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指尖摩挲着那片湿润,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自然,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这世间,任谁都别想将他们分开。
裴珩砚的眸色忽然一暗,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些许。
盯着她那双含泪的眼眸,问:
“绾绾何时喜欢上薛瑾川的?为什么不告诉哥哥?连婚约之事都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