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需前去敬茶,待查验的丫鬟婆子们离去后,宁砺棠不敢再耽搁。
匆匆梳妆完毕,便往主母院赶。
既已为人妇,她的发饰自然不再如少女般轻简。
景颢魃始终未曾露面。
宁砺棠甚至怀疑,
她那位怪物夫君莫不是还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喜袍四处晃荡吧?
回想前世,她这位怪物小叔子总爱隐于阴影之中,不喜与人交流、为伍。
而他身上衣,虽料子上乘,却总是松松垮垮,不合身。
想来是没人敢靠近,去为他量尺寸,
这才没法给他做一身合身的衣裳。
思及此,宁砺棠忽忆起自己还算拿得出手的制衣手艺。
如今他既已是她夫君,自不能再如从前那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她盘算着为他裁几套合身的衣裳,
再制一个恰好能遮住他半边脸烧伤的面具。
若能寻到一位神医,治好他的脸,那便再好不过。
她隐约记得,上一世曾听闻有位神医,专治烧伤,
医术精湛,竟能让烧伤之处恢复如初,宛若新生。
待敬茶归来,她定要命人去寻访。
心中思绪万千,脚下却未停半步。
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陆氏,可不是个容易应付的角色。
陆氏曾不愿嫁景昊天,奈何景昊天死缠烂打,才让她日久生情。
渐渐发现他不止会说话,唱歌又好听,还承诺此生定不负她、永不纳妾。
陆氏为了嫁他,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
谁知,陆氏难产九死一生为景昊天生下景蕴孤。
景昊天却嫌弃她肚子上丑陋扭曲的妊娠纹。
转头就将一直养在外头的外室蒋姨娘迎回家中。
把她抛到脑后,对她关怀不再。
陆氏大受打击,性情大变。
动辄打骂下人、摔砸物件,甚至寻死觅活。
景昊天本就嫌弃她,如今更不愿多看她一眼,
若非顾及当初违逆母亲也要娶她的颜面,早将她休弃。
也是个可怜女人。
多年来,陆氏将所有心思倾注在儿子景蕴孤身上,
专往他房中塞女人,享受儿子再爱女人也听她话的快意。
宁砺棠心知,陆氏不过是产后抑郁,情感转移罢了。
上一世本想为陆氏医治。
奈何她对自己敌意太深,
根本不信她半句,更别提接近开导。
上一世景蕴孤对自己不闻不问,陆氏开始尚且对她恶意满满,
这一世景蕴孤痴情于宁心兰,
只怕宁心兰日后在镇国公府的日子不会好过。
陆氏的火力全集中在宁心兰身上,
自然无暇顾及她这个怪物次子之妻。
看来这一世,她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只需小心不被波及,提防手段高明的方老太太便是。
但也不能全然放松,毕竟在镇国公府,她是孤身一人。
至于她那怪物夫君,只要他不像昨夜那般试图杀她,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望他会帮她。
思绪刚落,宁砺棠忽觉皮肤如电流窜过,头皮发麻,呼吸一滞。
这种感觉,是被猎食者锁定的注视。
是景颢魃!
他又躲在暗处窥视她了!
她回头张望。
却未见那九尺高、银发的身影,
反而撞见两个最不愿见的人。
“哟,姐姐,这才新婚第二日,你的夫君便不知去向,留你孤零零去主母院敬茶。
姐姐真是可怜,不像我,有好郎君作伴。”
如此茶言茶语,除了娇滴滴、满面红晕牵着景蕴孤手的宁心兰,还能是谁?
她梳着新妇发式,满面春色。
想来从前只能偷偷摸摸,昨夜有了名分,自然尽情放纵。
说话时,她搂着景蕴孤的手愈发暧昧,
眉眼间尽是抢了姐姐至宝的得意之色。
她表面嚣张,心中却暗自犯起嘀咕。
怎么和蕴孤哥哥说的不一样?
他不是说那怪物不许任何人碰他,碰者必死吗?
可宁砺棠这贱人怎会好端端地在这儿?
想到此处,她心中更气。
昨夜她还满心期待宁砺棠狼狈逃出婚房的模样,
害得她与蕴孤哥哥行事时心不在焉,未能尽兴,
惹得蕴孤哥哥不满。
哼,都是宁砺棠这贱人害的!
宁砺棠对她的挑衅反应平淡,
“郎君虽不爱归家,却能自建功勋,挣得荣誉。
我虽独守空房,却有花不完的银钱和享不完的荣光,
岂不是人间美事?
妹妹虽有郎君作伴,却也只是陪着罢了,实在看不出有何值得炫耀。”
“你……”
宁心兰气得脸色发青,但随即嘴角一扬,冷笑道,
“昨夜我们诗香院可是足足叫了五次水,
听闻姐姐和小叔子的碧落院一次水未叫,只是唤了丫鬟进去伺候洗手。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就连花烛之夜,小叔子都对姐姐这般冷淡,往后只怕……”
宁砺棠轻笑一声,
“既然妹妹这般不知羞耻,将房事拿出来议论,那我也不妨直言。
我略懂医术,知晓男子叫水如此频繁,定是早泄阳痿之兆。
妹妹可得抓紧寻人医治,否则往后几十年,他人在,你也与守寡无异。”
“宁砺棠!”
一直站在一旁听着的景蕴孤终于忍不住了,
“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我,
但你以为凭这些子虚乌有的胡话,就能挑拨我与心兰的关系?
真是异想天开!”
触及男性尊严,景蕴孤气得声音发颤,
“宁砺棠,你莫要忘了,心兰是你长嫂,更是未来的当家主母!
你说话最好注意分寸,认清自己的身份!
待我日后连中三元,念在你们识趣的份上,
或许还能顾及你与那怪物二弟一二!”
说罢,他牵起宁心兰的手,径直往主母院走去。
宁砺棠心中冷笑,不知景蕴孤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竟能如此自信。
但见他这般护着宁心兰,出于激将之意,她还是提醒道,
“妹妹,今日敬茶,可要小心些才是。”
宁心兰不以为意,冷哼一声,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夫君对你不管不顾?
即便天塌下来,我夫君也会护着我。”
宁砺棠点点头,淡淡道,
“是,那可真让人羡慕。”
听闻,宁心兰的头扬得更高,优越极了。
见她如此,宁砺棠心中反倒放心了。
她原本还担心景蕴孤那个窝囊废,
在面对母亲和外祖母时不敢出头。
如今有了宁心兰这番得意宣言,
景蕴孤那个极爱面子的人,待会儿即便不敢,也会硬着头皮站出来。
只要他站出来替宁心兰说话,
让陆氏察觉他对宁心兰与众不同,甚至胜过对她这个母亲的态度,
陆氏定然会大发雷霆。
到时候,宁心兰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主母院正堂上,方老夫人坐于正中,满面愁容,眼下乌青。
昨夜,她与镇国公景昊天为如何对待景颢魃之事吵了一整晚。
方老夫人叹道,
“那孩子虽怪异,但府中处处依仗他,即便假意对他好些,也比苛待强。”
景昊天却不以为然,
“这么多年打骂他,他也从不还手,何必改?难不成他还敢反了天?”
母子二人争执不下,最终不欢而散。
当下,陆氏嘴角微扬,语带讥讽,
“母亲何必忧心?儿子不听话,便由他去。
别总想管着他,他不愿听,又有何用?
倒是蕴哥儿,处处听我的,从不让妾身操心。
母亲若想学,我倒可以给您一份秘方,教您如何让孩子听话。”
方老夫人抬眼瞥她,神色从容,似笑非笑,
“哦?是吗?
那今日敬茶,我倒要瞧瞧,你那听话的蕴哥儿,会不会有了媳妇忘了娘。”
陆氏轻笑,自信满满,
“母亲多虑了。
这些年,我往蕴哥儿房里塞的通房、妾室,不下数百人,哪一个不是顶尖的美人?
他却从未对任何人上心。
那宁心兰再有本事,昨日大婚之日也失了名声。
蕴哥儿再喜欢她,也不过是这两日的事。
过些时日,说不定便将她抛诸脑后了。”
方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陆氏,转而望向门口,
“哎呀,新妇们来了。”
陆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两位新妇规规矩矩地跪在堂前,
齐声道:“给母亲、外祖母请安。”
陆氏冷眼瞧着宁心兰那满面春色、狐媚之态,
再看自己儿子景蕴孤,竟将她当个宝贝似的,一路护着搀扶进来,
心中不禁泛起酸涩,手中攥着的手帕也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