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艺术学院的哥特式拱门在雨中泛着冷光。
程默站在黑色轿车旁,手指无意识地调整着领结。苏瑾为他准备的礼服西装过于合身,深蓝色的面料绷在肩膀上,让他想起解剖课上的标本青蛙——被钉在展示板上,每一寸肌肉都暴露无遗。
“颈环。”
苏瑾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她今天罕见地穿了暗红色礼服裙,胸口别着那枚鹰形胸针,耳垂上的钻石在雨中闪烁如冰晶。程默俯身,让她检查颈环的隐藏摄像头——伪装成黑玛瑙纽扣的微型设备正对着他的喉结。
“记住。”苏瑾的指尖划过他的颈动脉,”凌霜的每个问题都是陷阱,尤其是关于我母亲的。”
她的香水味混着雨水的潮湿钻入鼻腔,程默突然想起昨天那幅血泪素描。苏瑾将它锁进了保险箱,却允许他保留沾血的画笔。
“如果她提到0701…”
“那就记住他的样子。”苏瑾猛地收紧他的领带,”那是失败者的模板。”
车门关上时,程默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比往常更红——昨晚她一定又摩挲过那枚不存在的戒指。
凌霜的画展设在学院最古老的”蔷薇厅”。程默刚踏入门厅,就被满墙的人体素描震住——所有男性模特都被画成支离破碎的解剖结构,肌肉与骨骼像被无形的手术刀剖开,却诡异地保持着优雅姿态。
“喜欢吗?”
凌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她今天穿了件白大褂式的礼服,灰白发髻上别着银质解剖刀造型的发簪,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X光机般扫描着程默的身体。
“凌教授。”程默按照苏瑾教的礼仪微微鞠躬,”作品令人震撼。”
“虚伪。”凌霜轻笑,”苏瑾没教你说实话?”她突然用钢笔抬起程默的下巴,”不过你这张脸…确实比0701更适合做《神经脉络》系列的模特。”
她的钢笔冰凉如手术器械,笔尖散发着某种草药的味道。程默保持微笑,颈环摄像头悄悄记录下她眼角每道皱纹的颤动。
“跟我来。”凌霜转身,”有幅画你该看看。”
画廊深处的小展厅亮着诡异的紫光。凌霜按下开关,墙上突然浮现出数十幅荧光画作——全是男性背部特写,皮肤上画着发光的神经与血管走向。最中央那幅格外巨大,模特的后颈烙着”SQ-0701″的条形码疤痕。
“苏瑾没告诉你?”凌霜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愉悦,”这是我给每个’特别助理’的礼物。”
程默的胃部绞紧。画中0701的脊柱被画成电路板样式,每节脊椎都标注着化学符号。右下角签着凌霜的标志和日期:恰好是0701从苏宅消失的那天。
“最新技术。”凌霜抚过画框,”荧光颜料含纳米颗粒,能透过皮肤显示肌肉活动。”她突然揪住程默的领带,”想知道他怎么疯的吗?”
程默的喉结在颈环下滚动。苏瑾的警告在耳边炸响:凌霜会用一切手段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我更想知道,”他直视凌霜的眼睛,”您为什么保留苏瑾母亲的画。”
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松开手,突然大笑:”果然是她挑中的人。”她从口袋里取出个小瓶,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吃下去,我带你看真相。”
程默盯着药丸——苏瑾预演过这个场景。他假装吞咽,实则将药丸藏入舌下。凌霜满意地点头,领他走向一扇隐蔽的金属门。
门后是间手术室般的画室。中央摆放着医疗床,上方悬挂着无影灯,墙角陈列着各种药剂瓶。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那幅被黑布遮盖的巨画。
“你母亲最近睡得好吗?”凌霜突然问。
程默的肌肉瞬间绷紧。她怎么会知道母亲失眠?
“阳光医院的镇静剂…”凌霜掀开黑布,”是我二十年前研发的。”
画布展开的瞬间,程默的血液凝固了——画中是年轻的苏瑾母亲,赤身躺在同样的医疗床上,皮肤上画满发光脉络。她的表情介于痛苦与解脱之间,右手垂落床边,指尖沾着颜料在地面画了个未完成的爱心。
“《终止符》,她最后的作品。”凌霜的声音突然温柔,”颜料里混了她的血和我的泪。”
程默向前一步,发现画角落有行小字:「给我永远的模特——L.S.」。日期正是苏瑾母亲自杀前一天。
“苏阳从来不是自杀。”凌霜的指甲划过画中人的手腕,”她是在创作中透支了生命。”她转向程默,”就像0701,就像…未来的你。”
程默的舌尖发麻。药丸开始溶解,某种甜腻的味道渗入唾液。他假装眩晕扶住墙,实则按下颈环的求救信号——苏瑾说过,一旦发现那幅画立即通知她。
“你以为苏瑾为什么让你来?”凌霜逼近,身上的草药味愈发浓烈,”她需要新的实验体来完善’海妖’病毒,就像她母亲当年需要…”
金属门突然被踹开。苏瑾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个银色U盘:”聊得开心吗,姑妈?”
程默从未如此庆幸见到她。苏瑾的红裙在紫光下如鲜血刺目,她径直走向凌霜,将U盘拍在画架上:”1999年3月17日的实验室记录,要当众播放吗?”
凌霜的面具第一次出现裂痕。她后退半步:”你怎么找到…”
“母亲留给我的不止痛苦。”苏瑾冷笑,”还有你篡改实验数据的证据。”她拽过程默,”他的人体扫描图已经传回实验室,你的荧光颜料配方…过时了。”
程默这才注意到,自己西装内衬缝着微型传感器——苏瑾早把他变成了活体探测仪。
凌霜突然狂笑起来。她按下某个隐藏按钮,0701的画作突然翻转,露出背后的监控屏——程默的母亲正躺在病床上,静脉连着可疑的蓝色药剂瓶。
“最后一支解毒剂。”凌霜晃了晃手中的注射器,”换那个U盘。”
苏瑾的指尖在程默腕间敲出密码:拒绝。但程默看着屏幕上母亲痛苦的表情,突然挣脱苏瑾,扑向凌霜。
注射器在争夺中刺入程默手臂。剧痛炸开的瞬间,他听见苏瑾的尖叫和玻璃碎裂的声音。视野开始模糊,最后的画面是苏瑾用画框砸向凌霜,飞溅的玻璃碎片中,那幅《终止符》被撕成两半…
醒来时,程默躺在陌生的病房。苏瑾趴在床边睡着了,妆容凌乱,手里还攥着半截染血的画布。窗外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程默第一次看见她毫无防备的样子——眉头紧锁,睫毛湿润,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的皮肤上布满荧光记号:心口处画着个微型锁,钥匙的图案延伸向手臂静脉。床边病历卡写着:”海妖抑制剂72小时有效”。
苏瑾被响动惊醒。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手指颤抖着抚过程默胸前的荧光标记:”笨蛋…谁让你冲上去的?”
“解毒剂…”程默的嗓子哑得可怕,”母亲…”
“已经注射了。”苏瑾展开那半截画布,”凌霜的颜料配方就是解毒剂关键。”她突然哽咽,”但你差点…差点变成0702…”
程默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指甲掐出的血痕。月光下,那幅残破的画布上,苏瑾母亲的眼睛仿佛凝视着他们,带着某种悲悯的温柔。
“为什么选我?”程默轻声问,”真的只是为实验…”
苏瑾猛地抬头。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L”纹身:”因为我母亲最后一篇日记写着…『只有被爱过的模特,才能画出真相』。”
她从画布夹层取出张微型素描——程默在画室偷偷画的那朵血玫瑰,现在被装裱在银相框里。
“凌霜说得对,我需要实验体。”苏瑾将素描放在程默胸前,”但我更需要的…是能把我画成普通人的眼睛。”
月光移向床头柜。程默这才发现那里摆着个陌生画框——苏瑾画的他的睡颜,没有解剖图,没有荧光标记,只是安宁的、人类的睡眠。画框一角贴着标签:SQ-0719,但被划掉改成「程默」。
锁链的两端,在这一刻短暂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