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被高耸的混凝土隔离墙挡在了辽城之外，却挡不住古塔街棚户区里另一种透骨的湿冷。污水混着半融的脏雪在狭窄的巷道里肆意横流，冻结成一道道黝黑油亮的冰棱子，踩上去嘎吱作响。
林瑾搀着几乎虚脱的母亲，半拖半拽着冻得麻木的林峰，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稀疏的人流中经过。
破棉袄、烂毡帽、麻木或狡黠的脸，像浑浊的潮水般从身边涌过。路两旁是歪歪扭扭、用破木板、烂铁皮、油毡布和碎砖头胡乱拼凑起来的窝棚，层层叠叠，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
这就是辽城？
在区外头林瑾听到最多的，就是辽城里的人过的怎样灯红酒绿的生活，如何的纸醉金迷！
“姐…俺…俺走不动了…”林峰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冻得发青，嘴唇乌紫。
“快了，峰子，再忍忍。”林瑾的声音沙哑，带着废土磨砺出的硬壳，目光却像刀子一样扫视着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母亲靠在她身上，气若游丝，只剩一点求生的本能支撑着挪步。
终于，在一个挂着块破布帘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红漆写着“招租”的窝棚门口，林瑾停下了脚步。门口蹲着个袖着手、满脸褶子的干瘦老头，眼皮耷拉着，像在打盹，浑浊的眼珠却在林瑾三人身上飞快地溜了一圈。
“大爷，有房？”林瑾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老头慢悠悠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林瑾冻得发青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上停留片刻，又在病恹恹的母亲和瘦小的林峰身上扫过，从鼻孔里哼出一股白气：“有。鸽子笼，一个月，三斤粮票，或者…等价硬货。”他搓了搓手指，关节粗大。
粮票？林瑾心往下沉。她们哪还有粮票！她咬咬牙，从贴身口袋里摸出最后一片用油纸小心包着的消炎药，这玩意个少一个。
“大爷，我们刚进城，还没着落。您看…”林瑾尽量放低姿态，把饼干和药膏递过去，“这个先抵着，等我找到活计，立马补上。”
老头接过，凑到昏黄的光线下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丝贪婪的笑：“行吧，算你们运气。最顶上那间，楼梯口右转。”他摸出一把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钥匙，丢给林瑾。
“记住喽，这片儿是昆爷罩的场子！月初头三天，准时来交‘月钱’，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林瑾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低低应了声：“晓得了。”
所谓的“鸽子笼”，是在这栋三层烂尾楼顶层用破木板隔出来的一个小间。没有窗户，只有木板缝隙里透进一丝微弱的光和更刺骨的寒风。空间小得可怜，一张用砖头垫着木板的“床”几乎占满了地面，上面铺着些发霉发黑的稻草。
角落里有个豁口的瓦盆，大概是便溺用的。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尿臊味混合在一起，直冲脑门。
母亲一进来，就软倒在冰冷的“床”板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蜷成一团。林峰也靠着墙滑坐下去，眼神空洞。
林瑾站在这个比废土卡车驾驶室还要逼仄、污秽的空间里，强烈的落差感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心上。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不行！得活下去！得给妈弄药！得给峰子找个活路！
安顿好母亲和弟弟，林瑾只灌了几口冰冷的凉水，便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破房子。她需要尽快摸清这里的规矩，找到活路。
楼下巷口，几个裹着破棉袄的妇女围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铁桶，桶里煮着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糊糊。林瑾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生硬。
“大姐，打听个事儿。”林瑾开口，用的是在废土上跟流民打交道的腔调，“刚来这南河区落脚，昆爷的‘月钱’…是个啥章程？该找谁交？”
一个脸色蜡黄、眼袋浮肿的中年妇女抬起头，警惕地打量了林瑾几眼，看她虽然脸色冷峻，但眼神还算规矩，才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辽东腔：“哟，新来的？昆爷的规矩可不敢坏！‘月钱’是保平安的！这片归‘疤痢眼’管，就那边那个！”她努了努嘴，指向巷子斜对面一个蹲在墙根、正和几个混混抽烟吹牛的光头汉子。那人左眼皮上有一道明显的旧疤，眼神凶狠。
“按人头算，”旁边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太太插嘴，声音嘶哑，“大人一个价，半大小子减半。月初头三天，昆爷的人会挨家挨户收，交不上可就麻烦了。”老太太说完，摇了摇头。
“除了‘月钱’，还有啥忌讳？”林瑾追问。
“忌讳？”一个正在补破袜子的干瘦老头抬起头，嘿嘿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眼力见儿要活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尤其离石桥街红叶会所那片远点，那是昆爷的‘金銮殿’，冲撞了贵人，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红叶会所？”林瑾记下了这个名字。
“对，就前边街口挂大红灯笼那栋楼！”王瘸子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猥琐的艳羡，“啧啧，那地方…听说里头娘们儿水灵，酒也香！进去的都是有钱有势的爷！连警署里的官儿都常去快活！”
林瑾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初来乍到，免不了会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林瑾还想着向王瘸子追问打听些事儿，不料王瘸子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地下头继续补着破袜子。
林瑾回过头，仨个吊儿郎当，浑身上下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堵了上来。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在林瑾脸上和身上打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
“哟呵！新来的小娘们儿？脸盘儿挺俊啊！”瘦高个笑嘻嘻地凑近，一股劣质酒气喷过来，“陪哥几个耍耍？让哥哥们暖暖身子？”他身后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眼神不怀好意。
林瑾停下脚步：“有事儿？”
“哎，这不是看你面生，来找你陪哥几个刷刷。”瘦高个胆子特肥，伸手就想来摸林瑾的脸，“别怕，哥哥疼你…”
林瑾眼神一凛，一记鞭退重重砸到瘦高个的小腿骨上，咔擦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他的惨嚎响起。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炸响！瘦高个脸上的淫笑瞬间被剧痛扭曲，眼珠子暴突，抱着那只被踢断的小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脸色瞬间由红转青紫！
另外两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狠辣反击惊呆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林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借着顶膝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装了弹簧般旋身，右手五指并拢如刀，带着一股凌厉的破风声，狠狠劈在左边一个混混因为惊愕而伸长的、毫无防备的脖颈侧后方！
“呃！”
一声闷哼，那混混眼前一黑，软软地瘫倒在地。
最后一个混混终于回过神，怪叫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把磨尖的螺丝刀，红着眼朝林瑾扎过来！动作凶狠，却毫无章法。
林瑾眼神冰冷，不退反进！在螺丝刀刺到眼前的刹那，她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同时右脚猛地踹向对方支撑腿的大腿迎面骨！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惨叫！混混的腕骨和小腿骨几乎同时受创！螺丝刀脱手飞出，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惨叫着摔倒在污秽冰冷的泥水里，抱着腿哀嚎翻滚。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超过一分钟。三个混混全躺在了地上，一个大腿重伤抽搐，一个昏迷，一个抱着断腿惨叫。
林瑾站在原地，微微喘息，冰冷的眼神扫过地上打滚的混混，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巷子口几个被这动静吸引、探头探脑的邻居。她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把磨尖的螺丝刀，掂量了一下，然后手腕一甩！
“哆！”的一声，螺丝刀擦着那个捂着小腿骨的瘦高个混混的耳朵，深深钉进了他身后的烂木板墙上，刀柄兀自嗡嗡颤动！
“啊！女侠饶命，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瘦高个哪还敢摆架子，眼见自己三个大男人半分钟不到就全被干趴下，心底哪里还不知道这回惹上硬茬子了，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服软跑路才是最重要的。
林瑾不再看他们，转身，像没事人一样，径直走出了巷子。巷口围观的人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
“这新来的娘们儿…够虎的！”王瘸子呲着牙评价道
傍晚，林瑾拎着些吃的东西回了鸽笼子，刚好碰上要出门的胡婶儿。
邻户的胡婶儿冷眼看着林瑾，“初来乍到就这么虎了吧唧的干昆爷的人，以后的日子难过咯。”她看着林瑾歪脖说道：“婶儿是过来人，在这地界上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姑娘刚进城不懂事，赶紧去给人家道歉不然到时候有你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