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盛府各院的灯火次第点亮又熄灭。
暮苍斋，
明兰抱着那个温润精巧的金丝楠木手炉，小心翼翼地回到卫恕意的屋里。
炉身散发着淡淡的暖意和幽香，驱散了初春夜晚的寒气。
“阿娘，我回来了。”
明兰轻声唤道。
卫恕意正就着油灯缝补一件小衣，见女儿回来，放下针线，目光立刻被那个陌生却显然价值不菲的手炉吸引了。
“明儿，这是？”
卫恕意面露疑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们母女在府中向来低调，从未有过如此贵重的物件。
明兰将手炉捧到卫恕意面前，小脸上带着点兴奋，
“是今日来的那位赵家哥哥送的见面礼。他给五姐姐送了簪子，给四姐姐送了印章，给我的是这个手炉。”
“赵家哥哥？”
卫恕意眉头微蹙，她并未去前厅，对这位突然出现的贵客知之甚少，
“可是汴京曹家的那位公子？怎会送你如此贵重的东西？老太太和主君主母可知晓？”
“知道的！”
明兰连忙点头，认真地说，
“祖母同意的！赵家哥哥送的时候，祖母就在旁边看着呢，还对我点了点头，我才敢收下的。”
听到是老太太点头同意的，卫恕意紧绷的心弦才骤然松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老太太点头了就好，就好。”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光滑温润的炉身，触手生温，
“真是精巧的好东西，这位赵公子，心很细。”
她看了一眼女儿身上略显单薄的夹袄，又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扬州春夜的湿冷确实难熬。
“阿娘，这个给你用吧。”
明兰敏锐地捕捉到母亲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将手炉塞进卫恕意怀里，
“你怀着弟弟，最怕冷了，抱着它肯定暖和些。我不冷！”
她努力挺直小身板，表示自己很抗冻。
卫恕意看着懂事的女儿，眼眶微热，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欣慰。她将女儿搂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傻孩子，娘没那么娇弱。这是赵公子送给你的心意，你自己收好，好好用着。娘这里还有炭盆呢。明儿的心意，娘都暖到心里了。”
明兰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感受着母亲轻柔的拍抚，小手紧紧抱着那个暖融融的手炉，觉得今晚比往日都要安心温暖。
与卫小娘屋里的温馨不同，林栖阁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有些微妙，
墨兰一回到林栖阁，就迫不及待地将那方青田石印章献宝似的捧给林噙霜看，
“阿娘快看！这是今日来的那位汴京赵家哥哥送我的见面礼！是不是很雅致？”
她脸上带着得意。
林噙霜接过印章，入手温润细腻，雕刻精美，确实是好东西。她眼中闪过喜色，又带着探究，
“哦？只送了你吗？”
墨兰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撇撇嘴道，
“那倒不是……五妹妹得了个金灿灿的蝴蝶簪子，六妹妹……得了个手炉。”
就在这时，长枫也回来了，手里拿着赵允真给的锦袋，兴冲冲地道，
“阿娘，你看！赵家哥哥也送了我徽墨！好大一锭呢！大哥得了一方澄泥砚，大姐得了个点翠簪子！赵家哥哥出手可真大方！定是汴京数一数二的人家出来的！”
林噙霜看着儿子拿出的徽墨，再看看女儿手里的印章，又想到如兰的金簪和明兰的手炉，那点因为墨兰得到礼物的欣喜瞬间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人人有份？那这礼物的份量……她仔细端详着印章，又问道，
“这位赵公子……到底是何来头？你们可听老太太或主君主母提起过？”
墨兰摇摇头，
“只听说是汴京曹家的故人，老太太似乎对他特别亲厚，唤他‘真哥儿’。别的……就不知道了。”
长枫附和道，
“不过看他气度，还有身边那两个随从，肯定不是一般人！”
林噙霜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印章，脸上没什么表情，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将印章还给墨兰，
“既然是贵客所赐，就好好收着吧。”
心中却忍不住嘀咕，人人有份，倒是个会做人的。
只是不知这份“会做人”，背后是否另有深意？她看着女儿珍视印章的样子，又看看儿子一脸崇拜，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和……隐隐的失落。
不是独一份的厚礼，价值再高，意义也打了折扣。
长柏刚回到自己的书房，将赵允真送的那方珍贵的澄泥砚小心地放在书案上，正凝神欣赏其质地和工艺。
“二哥！二哥！”
如兰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长柏的思绪。
长柏无奈地抬头，
“五妹妹，这么晚了，何事如此匆忙？”
如兰跑到书案前，大眼睛亮晶晶的，
“二哥，你明天是不是要出门？”
长柏点点头，
“是，明日约了顾…白烨游船。”
顾家二公子顾廷烨化名白烨，不想显露身份，他在得知对方身份后也答应替对方保密，所以立刻改口。
“太好了！”
如兰拍手道，
“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长柏皱眉，
“胡闹。我与白兄谈文论道，你一个姑娘家跟着去做什么？再说，外面人多眼杂。”
“哎呀，不是去听你们谈文论道啦！”
如兰急急辩解，
“我是想去街上逛逛！给赵家哥哥买点东西！”
“给赵家哥哥买东西？”
长柏一愣。
“对呀！”
如兰理直气壮，
“赵家哥哥送了我们那么好的见面礼，咱们不回礼，岂不是显得我们盛家不懂礼数？阿娘常说，礼尚往来嘛！我也要给赵家哥哥挑件礼物！”
她小脸上满是认真和理所当然。
长柏被妹妹这番话噎了一下，看着她清澈执拗的眼神，再看看书案上那方温润的澄泥砚。
这方砚台，他确实一见就颇为喜欢，远比父亲给他买的要精致合用。
赵允真出手大方，眼光也极佳，他为人方正，更觉“来而不往非礼也”。
如兰虽然莽撞，但这“回礼”的心思，倒是歪打正着，点醒了他。
长柏沉吟片刻，带妹妹出门是麻烦些，但……顾廷烨那边，多带个小姑娘也无妨，顾廷烨也不是拘泥礼数的人。
况且，给赵允真回礼，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他微微颔首，
“罢了，你既有此心，明日便随我一同去吧，不过切记，不可乱跑，需得紧紧跟着我。”
“知道啦！谢谢二哥！二哥最好啦！”
如兰目的达成，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鸟，转身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长柏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方澄泥砚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砚面，心中思忖，
妹妹要回礼，自己是否也该备一份？送什么才合适呢？既要体现心意，又不能过于贵重显得刻意……他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思索的神情。
盛家的家教刻在他骨子里，赵允真的风度和馈赠，让他这个素来沉稳的少年，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起这份“礼尚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