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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泠月正在寝宫内,就着烛火清点白日及笄礼上收到的琳琅贺礼。珠玉宝石在锦盒中流光溢彩,却映不暖她眼底深处的清冷。忽而,一阵极轻、极谨慎的叩门声打破了这方宁静。

门外,是父皇珹明的贴身亲卫胧隐。他垂首肃立,身影在廊下宫灯的微光里拉得细长:“公主殿下,陛下有旨,请您即刻移步影宫议事。”

“知道了。”泠月合上手中锦盒,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穿过樱镜回廊时,万千打磨如明月的巨大水晶镜面,将两侧盛放的樱花无限折射、延伸,形成一条虚实难辨、永无尽头的樱之隧道。泠月行走其间,身影被无数镜面切割又重组,仿佛置身于一个瑰丽而迷离的梦境。

她望着身侧飞速掠过的、重叠交错的樱影,轻声问道:“父皇深夜相召,可是为边境战事?”

胧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低沉平稳,如同他分裂在镜中的数个影子般难以捉摸:“臣只知奉命行事。陛下已在影宫等候殿下。”

踏入影宫,琉璃穹顶之下,幽暗的光线来自脚下潺潺流动的镜水。水波荡漾,清晰地倒映着殿内的一切,包括水边负手而立的珹明。

泠月目光落处,心头蓦然一惊——水中倒映的父皇,鬓角竟已悄然染上了刺目的霜色。

“泠月给父皇请安。”

“免了。”珹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指尖凌空划过,水面之上,一幅由灵力构筑的庞大疆域图随之显现。随着他指尖移动,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在倒影中微微扭曲变形。“可知辰渊国为何如此急切,遣使前来?”

泠月注视着那幅地图,沉吟道:“边线战事吃紧,是为加固两国盟约?共同抗击魔族?”

“不错。”珹明颔首,指尖点在梦泽与辰渊接壤的、正被不祥暗红色笼罩的边境线上,“魔族异动,近月已非零星骚扰。其势汹汹,远超往年。辰渊使者带来的密报,辰渊国大祭司耗费寿元占卜,所得凶兆……与你母后当年的预言如出一辙。”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魔王……恐将苏醒。”

“魔王?”泠月瞳孔微缩,紫眸中掠过惊疑,“他不是陷入沉睡许久也许不再醒来了吗?”

“传说如此。”珹明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魔王封印的古老标记处,发出沉闷的回响,“但如今魔气四溢,祭司接连示警,凶兆频现。或许……那魔头只是蛰伏于深渊,休养生息,等待卷土重来之机!”他声音转冷,带着帝王独有的森寒,“更可恨者,我梦泽国中,亦有贪生怕死、罔顾家国的蠹虫,暗中勾结魔族,妄想以同胞之血,换取自身荣华!你皇兄连日追查,亦是焦头烂额。”

他顿了顿,目光回到女儿身上,带着一丝沉重:“值此危局,与辰渊国结盟,互为倚靠,是必行之策。然……”

他衣袖微动,一卷以玄色锦缎为底、金线勾勒纹路的婚书,被缓缓摊开在泠月面前的水晶案几之上。“只是委屈了你。”

珹明的声音低沉下去:“辰渊王膝下仅有一子夜溟,本为和亲首选。然据密探回报,此子……与其镇国公之女星澜郡主自幼相伴,情根深种。前几日,更是在王宫内闹得天翻地覆,誓死非星澜不娶,坚决拒婚。”

泠月的心微微一沉,目光落在那份华贵的婚书上:“所以……我的和亲对象是?”

水波澄澈,清晰地倒映出婚书上那行力透纸背的朱批御字:「镇国公世子星衍,为妹请缨」。

“镇国公世子——星衍。”珹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为了成全其妹星澜与夜溟之情,也为了顾全两国盟约大局,挺身而出,向辰渊王自荐,愿代其妹迎娶你。”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水波轻漾的细微声响。

泠月静立片刻,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也极涩的弧度:“呵……到头来,我谨遵母后教诲,学着做那最温婉端庄的刀鞘……终究还是被人嫌弃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嘲,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星家,”珹明试图宽慰,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发颤,“自辰渊开国便是柱石,百年簪缨,清贵无双,乃辰渊国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你嫁入星家,身份地位、生活用度,必不会受半分委屈。”

他看着女儿低垂的眼睫,语气带着深沉的愧疚,“只是……父皇本想……待局势稍稳,便放你自由,择一真心待你之人……”

“食民膏血者,当承万钧。”泠月的声音平静无波,打断了父皇的话。她提起案上备好的朱砂御笔,笔尖饱蘸如血。没有丝毫犹豫,她在那婚书指定的位置,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朱砂如血滴落,在玄锦上绽开,带着一种决绝的艳丽。“儿臣,嫁。”

看着那刺目的朱砂印,珹明眼中痛色一闪而过。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剔透的象牙腰牌,递向泠月:“父皇……对不住你。困你于深宫多年,折你羽翼……今日,放你自由。持此令牌,可畅行天下,去你想去之地,见你想见之景。”

见泠月微怔,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案面,补充道,语气却不容置疑:“莫只当是游山玩水。此去,需为太医院搜罗散佚于民间的珍本医书、奇方异术。待你归来之时,需将所见所学,编撰成册,泽被后世。此乃皇命!”

泠月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她屈膝跪地,双手高举,郑重接过那枚象征着自由与责任的象牙令牌:“儿臣……领命!” 额头触上冰凉的地面,发出沉闷而坚定的一响。

珹明俯身,亲手将女儿扶起。琉璃穹顶透下的微光,清晰地映照着他鬓边那些刺目的银丝,每一根都仿佛诉说着帝王的重担与对儿女的歉疚。“去……与你皇兄道个别吧。他……” 帝王的声音忽然有些艰涩,“……不日便要启程,远赴沧溟学府了。那是两国为培养战士而合办的顶尖学府。”

泠月深深看了父皇一眼,转身走向殿门。沉重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开启又合拢,将父皇的身影隔绝在内。

夜风灌入廊下,送来他消散在风中的最后一句叮嘱,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

“切记……对外,只称你闭关修习医术,莫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泠月步出影宫沉重的殿门,夜风卷着未散的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父皇最后那句叮嘱的余音。

她驻足片刻,紫瞳望向太子居所宸极宫的方向,随即转身,步履坚定地穿过重重宫阙。

宸极宫灯火通明,宫门处侍卫肃立。泠月上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烦请通报太子殿下,泠月有要事相商。”

侍卫躬身行礼,恭敬回道:“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尚未回宫,此刻仍在演武场修炼。”

“多谢。”泠月颔首,身影随即没入宫墙投下的阴影,朝着演武场的方向行去。

通往演武场的必经之路,是那片熟悉的樱林。月华如练,为盛放的樱花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还未走近,便已听到剑锋撕裂空气的锐利尖啸,声声急促,带着一股难以宣泄的躁动。

林间空地,珹月的身影正如一道绷紧的弦。剑光流转,凌厉的剑气卷起漫天落樱,月华倾泻在他因用力而绷出凌厉线条的腕骨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泠月静静驻足林边,看着那近乎疯狂的剑势,眼前仿佛与多年前那个晨曦重叠——

「你这股狠劲……倒像是天生该拿剑的!」

少年爽朗的笑声犹在耳畔,带着揉乱她发髻的亲昵。可彼时皇兄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落寞,却与当年父皇呵斥她不该碰剑时的眼神如出一辙。自那以后,演武场寅时的落叶,便再未停息。

“皇兄。”

泠月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剑啸。

珹月身形骤然一僵,剑势硬生生收住!收剑的力道过大,剑尖在青石砖上刮擦出刺耳锐响,火星迸溅。

他猛地转过身,汗珠正顺着他因过度用力而撕裂的虎口蜿蜒而下,滴落在尘埃里。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他颈侧,属于月族王室的秘传银纹,在剧烈的痛楚和精神激荡下,正不受控制地明灭闪烁——这是精神力濒临失控、强行暴涨的危险征兆!

他气息微喘,眉头紧锁,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担忧:“泠月?你今日及笄大礼操劳整日,不早些歇息,怎么还跑到这演武场来?难不成还想练剑?”

“我哪有皇兄这般刻苦。”泠月走近几步,月光照亮她平静的面容,“我来,是向你道别的。”

“道别?”珹月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父皇母后对小妹的看管之严,他是最清楚的。深宫高墙,从未踏出半步,外人更是难得一见。

“你要离开?离开哪里?镜樱城?” 一个极其荒谬却让他瞬间心惊肉跳的念头闪过脑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泠月!你莫不是想不开……”

看着他瞬间阴晴不定、甚至染上惊惧的脸,泠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驱散了夜色的凝重。“皇兄,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呀!”她无奈地摇摇头,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两个小巧的酒坛,“来来来,坐下,边喝边说。”

清冽的酒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珹月嗅到这熟悉的味道,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眼底却依旧惊疑未定:“醉樱酿?你连这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到底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

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带着樱花的冷香。酒过三巡,当泠月平静地将和亲星衍、以及换取自由游历之事和盘托出时,珹月捏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啪嚓!”

薄如蝉翼的冰玉酒杯竟被他生生捏碎!细小的冰片刺入掌心,他却浑然不觉,眼中怒火与心疼交织:“所以……父皇他……逼你嫁去那劳什子的辰渊国?嫁那个为了妹妹才娶你的星衍?!”

“皇兄,”泠月晃了晃手中还剩小半的酒坛,唇角弯起一抹淡然却坚毅的弧度,“‘公主食民粟,当为民纾难。’这本就是我的宿命。何况……”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星家世子……未必就是一段怨偶姻缘。”

珹月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妹妹平静的脸庞,许久,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紧握的拳,任由冰片和血珠滴落。他声音沙哑:“罢了……我……我过些时日便要启程去沧溟学府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正好,我先去好好‘考察考察’那个未来的小妹夫!若他品性有瑕,不堪托付……”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皇兄拼尽全力,也定为你搅黄这门亲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语气转为郑重:“你此去游历,山高水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让我身边的青翎跟着你吧,她心思缜密,身手不凡,是我最信得过的女卫。还有从小伺候你的云袖,也带上,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父皇的暗卫在暗处护卫,明面上,有她们在,我也能稍安心些。”

泠月静静地听着,月光勾勒出眼前少年俊美却已初具棱角的侧脸。那话语中的关切与维护,如同暖流,悄然浸润了她微凉的心房。

鼻尖泛起一阵酸涩,她忽然倾身,将手中冰凉的酒坛轻轻贴在他滚烫的额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皇兄此去沧溟,定要……定要遇到一个两心相悦的好姑娘……”

珹月微微一怔,随即扯出一个略显苦涩却温和的笑,接过那冰凉的酒坛:“借你吉言。”他仰起头,将坛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任由那辛辣直冲肺腑。放下空坛,他看着泠月,目光深邃,一字一句道:“等我们都归来时——”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庄重的承诺:

“你替我绾发,送我出征。我……替你绾发,送你出阁。”

夜风拂过,卷起零落的樱瓣,轻轻落在满地的空酒坛上。坛身映着清冷的月光和破碎的花影,像一场盛大而寂静的、无人收拾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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