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光，每一息都无比漫长。林琬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腹中的剧痛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她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只是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倾听外面的动静上。
风吹过破洞的呜咽，远处模糊的犬吠，还有…柴房里张二郎那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寒风越发刺骨。
就在林琬几乎要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模糊之际，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康萨陀那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难掩兴奋的破锣嗓子：
“夫人！夫人！天神眷顾！财神显灵了！开门！快开门！”
林琬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挪到门边，费力地拉开那扇破门。
康萨陀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挤了进来，脸上因为奔跑和兴奋而涨得通红，碧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如同两颗燃烧的绿宝石。
他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用粗麻布缝制的、巴掌大小的小袋子，还有用油纸包着的、两个圆圆的、散发着诱人麦香的东西！
“看！看！”
康萨陀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献宝似的将东西塞到林琬手里，“粟米，上好的粟米！足足两升，还有这个……胡饼。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香吧？”
那沉甸甸的粟米袋子入手，带着康萨陀的体温。
油纸包里的胡饼散发着浓郁的、混合着芝麻和麦粉烘烤后的焦香，这久违的食物香气，瞬间冲散了破窑里的霉味和绝望，如同一道暖流，狠狠击中了林琬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甚至能感觉到腹中的胎儿也因为这香气而兴奋地动了一下。
康萨陀兀自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您不知道，伟大的康萨陀到了西市胡商区，把那几支簪子一亮相。尤其是那支带花的，天神啊！那些波斯、粟特商队的女眷们，眼睛都直了。像草原上看到猎物的母狼！她们叽里呱啦地争抢着！伟大的康萨陀稍微用了点…嗯…来自拂菻的谈判技巧，还有一点点对她们家乡风物的‘深刻理解’…嘿嘿。那支绢花的，卖给了粟特商队头领最宠爱的小妾，换了整整一升半粟米。另外两支，被一个大食珠宝商的女儿和波斯地毯商的夫人抢走了，换了一升粟米和两个胡饼！还有…嘿嘿…她们还额外赏了康萨陀几个铜子儿，说是跑腿费。三成！伟大的康萨陀只拿了该拿的三成粟米。胡饼都给您。铜子儿…嘿嘿…就当是伟大的康萨陀为您这天才手艺所折服，额外赠送的跑腿热情了。”
他兴奋地絮叨着，唾沫横飞，仿佛完成了一场史诗般的贸易远征。
林琬紧紧攥着那袋沉甸甸的粟米和温热的胡饼，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康萨陀一眼。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仿佛穿透了康萨陀夸张的表象，看到了他骨子里那份爱财却也守信、怕事却敢冒险的矛盾本质。
“多谢。” 她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
康萨陀搓着手，碧绿的眼睛瞟向林琬的肚子，又飞快地移开，带着一丝敬畏，“夫人您…多保重。伟大的康萨陀先撤了。有事…呃…没事最好别找我，有事也尽量悄悄找我。”
他像是怕沾染上什么“鬼胎”的晦气，又像是怕被王氏之流发现，说完便像来时一样，飞快地溜走了，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破窑里，再次只剩下林琬一人。
食物的香气如此真实，如此诱人。腹中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猛兽，疯狂地咆哮起来。
但她没有立刻去吃。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窑洞最深处、柴房门口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被破席子半掩着的、墙壁上的小裂缝。
她蹲下身（这个动作让她眼前发黑，喘息了好一会儿），用那半截磨得锋利的刻刀，小心地扩大着那个裂缝，直到能勉强塞进那个粟米袋子。
她将袋子塞进去，又用碎土块和破席子仔细地遮掩好，确保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端倪。
然后，她只拿出了一小捧粟米，大概只够煮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薄粥。又将那两个胡饼掰开，只留下不到四分之一，其余大部分同样藏进了那个隐秘的墙缝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那小块胡饼，走到冰冷的灶台边。用最后一点柴禾，点燃了微弱的火苗，将那捧粟米倒进破瓦罐里，加上一点点冰冷的井水，开始熬煮。
当那稀薄的粥水开始冒出微弱的白气时，林琬才拿起那小块胡饼，极其缓慢、极其珍惜地，小口小口地啃咬起来。
粗糙的麦麸摩擦着干裂的嘴唇和喉咙，带来轻微的刺痛，但那久违的、属于粮食的甘甜和饱腹感，却如同最珍贵的琼浆玉液，滋润着她干涸的脏腑。
她吃得很慢，很安静。
昏黄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瘦削的侧脸，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寒星般的光芒，却比灶膛里的火苗更加明亮、更加坚韧。
柴房的门板后，一双眼睛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灶台上那一点点火光和食物。
张二郎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发出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看到了那一点点粟米和那小得可怜的胡饼碎块，眼中充满了贪婪和一丝疑惑——这点东西，哪来的？
林琬仿佛毫无所觉，只是专注地、珍惜地吃着。她将最后一口胡饼屑舔进嘴里，又端起那碗几乎全是水的“粥”，小口啜饮着。
第一桶金，微薄，却至关重要。 温饱危机，暂时缓解。
但，这只是开始。
王氏的窥探，张二郎的贪婪，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
她必须更加谨慎，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不。 她要的，是无声处听惊雷，于绝境中，暗度陈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