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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是从后半夜开始变得缠绵的。

姜知微被窗棂上的“嗒嗒”声搅醒时,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光透过窗纸渗进来,把药柜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披衣起身,摸到枕边的玉佩,夜里翻身时不知滚到了哪里,此刻正贴着竹席,凉得像块冰。

指尖刚触到玉面,就听见外屋传来窸窣响动。

推开门,见祖父姜明远正站在药柜前,借着微弱的天光翻找着什么。

他手里捏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巴掌大的硫磺。

“祖父?”姜知微轻声问。

姜明远回头,眼底带着红血丝,想来也没睡安稳。

“这雨连着下了四日,怕药材受潮生虫,把硫磺包在布囊里,塞在药箱角落能顶些用。”

他顿了顿,指着墙角的几个大缸,“你去把缸盖再压实些,里头存的都是去年的陈药,淋雨就废了。”

姜知微应着,搬来几块压缸石。

缸里盛着晒干的金银花、连翘、板蓝根,都是治时疫的要紧药材。

她俯身压石头时,腰间的玉佩垂下来,贴着缸沿轻轻一撞,发出细碎的响。

这才发现,缠枝莲纹的凹槽里似乎积了点潮气,用指尖一抹,竟带出些微不可察的灰痕。

“这玉倒是经造。”

许春娥端着水盆进来,见她摩挲玉佩,便笑道。

“你娘当年戴着它蹚过冰河采药,回来照样光洁。

老话说玉养人,我看是人养玉,你这三年日日戴着,倒比刚给你时润了些。”

姜知微把玉佩塞回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里有体温,能烘掉玉上的潮气。

她望着窗外,雨丝已经织成了帘,远处的河面白茫茫一片,连对岸的柳树都只剩个模糊的影子。

“祖母,你说这雨会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她声音很轻,带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怯。

三年前那场山洪,爹娘就是为了抢运药行的赈灾药材,被卷进了下游的漩涡。

许春娥的手顿了顿,随即用袖子擦了擦她的额头。

“傻囡囡,哪能年年都那么倒霉?再说今年咱们早有准备,药材都垫高了,人也机灵,真有事往阁楼上跑就是。”

话虽如此,她转身去厨房时,脚步却比往常急了些。

早饭时,雨势又大了几分。

屋檐下的水流成了帘,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姜明远扒拉着粥碗,忽然道:“吃完了你去看看晒药场的棚子,柱子底下再垫几块砖,别让水泡酥了木头。”

“我跟姜姑娘一起去!”

门外传来李阿牛的声音,他掀帘进来,蓑衣上的水珠顺着衣角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个小水洼。

“我爹让我来问问,济世堂要不要帮忙搬东西,我家后院有几个空粮仓,能存药材。”

姜知微心里一暖。

李屠户看着粗豪,心思却细,定是看出雨势不对,特意让儿子来搭话。

她刚要道谢,就见李阿牛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红着脸递过来:“我娘烙的葱花饼,说,说就着药粥吃顶饿。”

饼还带着体温,葱花的香气混着雨气飘过来,倒驱散了几分沉闷。

许春娥连忙往他手里塞了几个刚蒸的糖糕:“拿回去给你娘尝尝,这孩子,总让人惦记。”

三人往晒药场去时,雨已经能打透蓑衣了。

镇上的石板路积了半尺深的水,踩上去咕叽作响。

几个孩童举着荷叶在水里蹚,被路过的大人厉声喝止:“疯跑什么!回家去!”

晒药场在镇子东头的高地上,原本是片闲置的晒谷场,被姜家借来晾晒药材。

此时场边的木棚已经有些歪,几根立柱泡在水里,底部的木头泛着黑。

姜知微绕着棚子检查,发现西北角的帆布被风吹开了个角,底下晒着的陈皮已经潮了边。

“得把帆布重新绑紧。”她抬头对李阿牛说,“阿牛哥,麻烦你搭个手。”

李阿牛“哎”了一声,搬来个木梯靠在棚柱上。

姜知微踩着梯子往上爬,刚抓住帆布的边角,就听见“咔嚓”一声轻响,是头顶的横梁在雨水中发出的呻吟。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玉佩,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玉面,就觉得脚下的梯子猛地一晃。

“小心!”李阿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梯子,“这木头泡透了,不稳当!”

姜知微定了定神,加快动作把帆布系牢。

下来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她望着远处的山口,雨雾里,那道平日里清晰可见的山脊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沉的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山势往下压。

“这雨邪性。”李阿牛蹲在地上,用石块把棚柱垫得更高些。

“我今早去河边挑水,见上游冲下来不少枯枝,还有只淹死的山羊。往年汛期也没这样过。”

姜知微没接话,目光落在晒药场中央的那排竹架上。

架子上晒着刚采的艾草和紫苏,都是祛湿的良药。

她忽然想起祖父的话:“医者仁心,不光要医病,还得护着人心。”

这些药材,说不定过几日就成了救命的东西。

“阿牛哥,帮我把这些艾草收进棚子吧。”

她弯腰去解捆药材的绳子,“紫苏不怕潮,先晾着,艾草潮了就没药效了。”

两人正忙着,就见胡三姑挎着个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走。

她那件五彩拼布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像只落汤鸡,唯独脖间的铜铃还在叮当作响。

“哎呦,小姜大夫,可算找着你了!”胡三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篮子里掏出个布包。

“我家那口子昨晚淋了雨,今早直咳嗽,你给看看,是不是中了什么邪祟?”

姜知微打开布包,见里面是些烧焦的纸钱灰,还有几根鸡毛,不由得无奈。

“三姑,这是风寒,不是邪祟。我给你包两贴止咳的药,回去煎了喝,发点汗就好了。”

“还是你懂行!”胡三姑眉开眼笑,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不过我昨儿夜里真见着怪事了,看见河面上飘着绿光,忽明忽暗的,像鬼火!我看呐,这雨怕是不干净,得做点法事驱驱邪。”

姜知微没接话。

她知道胡三姑向来神神叨叨,但不知为何,听见“绿光”二字时,指尖的玉佩又凉了一下。

她抬头望向河面的方向,雨幕沉沉,什么都看不见,却莫名觉得,那片被雨水覆盖的水面下,正酝酿着什么。

收完药材往回走时,雨里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钱万金带着两个伙计,正往停在街边的马车搬粮袋。

那粮袋鼓鼓囊囊的,袋口露出的米白得发亮。

几个村民围在旁边,怯生生地问价,钱万金捻着手指上的金戒指,笑得满脸褶子。

“不多不多,就比往日贵三成,这雨不知下到何时,囤点粮总没错。”

“你这是趁火打劫!”一个老汉气得发抖,“前几日还说要平价赈灾,转脸就涨价!”

钱万金脸色一沉,刚要说话,就见周大勇扛着把铁锤从铁匠铺里出来。

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肉在雨里泛着光,走到马车旁,盯着钱万金冷笑:“钱老板,这时候涨价,不怕天打雷劈?”

钱万金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讪讪道:“周铁匠说笑了,我这也是本钱高”

“本钱高?”周大勇抡起铁锤,“哐当”一声砸在马车的木板上,震得粮袋簌簌掉灰,“我看是黑心重!”

围观的村民顿时鼓起掌来。

钱万金见状,不敢再多说,吆喝着伙计赶紧把车赶跑了。

姜知微站在雨里,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她低头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玉面依旧冰凉,只是那缠枝莲纹的凹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颤动,像一颗被雨水泡醒的种子,正悄悄拱破土层。

回到药铺时,姜明远正站在柜台前翻《姜氏本草》。

见她进来,便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这‘水胀’的治法,若真发了大水,怕是用得上。”

姜知微凑过去,书页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她忽然觉得,这雨也好,涨价的粮食也罢,都像是一场大考。

而她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这药铺,守好这些能救命的草木。

窗外的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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