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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间,在黑水矿坑里,失去了人间的刻度。它不再是日升月落,不再是四季更迭。它变成了脖颈上那圈冰冷刺骨、锈迹斑斑的铁项圈,每一次矿监粗暴的拖拽,都像在勒紧绞索;它变成了背上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鞭痕,新伤覆着旧痂,痂下是永远无法愈合的隐痛;它变成了脚踝上那副沉重得如同生根、磨得皮开肉绽的镣铐,每一次在陡峭湿滑的矿道里攀爬挪动,都伴随着骨肉与粗粝铁环摩擦的钝痛和刺耳的“哗啦”声。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的轮回,浓缩成矿坑深处无尽黑暗里,水滴落在冰冷岩石上那单调、绝望的回响。

画面一:毒虫噬骨

逼仄、潮湿、散发着浓烈硫磺和腐土气味的矿洞深处。豆大的汗珠混着黑色的煤灰,从萧寒稚嫩却过早刻上风霜的额角滚落,砸在脚下的碎石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瘦小的身体蜷缩在仅容一人的狭窄矿隙里,赤裸的上身肋骨嶙峋,布满了新旧伤痕和污垢。他正用一把豁口短凿,奋力敲击着岩壁上一条细窄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矿脉。

突然,一阵细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窸窣”声从头顶的岩缝传来。萧寒的身体猛地一僵!不等他反应,一片粘稠、蠕动着的、如同黑油般的“潮水”猛地倾泻而下!是“蚀骨蚁”!矿坑深处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虫,喜食矿石缝隙里的金属微粒,更喜啃噬活物皮肉骨髓!

“呃啊——!” 凄厉的惨叫被狭窄的空间放大、扭曲。无数细小却尖锐如针的口器瞬间刺破皮肉!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扎入背脊、手臂!更可怕的是,那毒素带来的并非纯粹的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疯狂的麻痒!萧寒像被投入滚油,身体疯狂扭动、撞击着坚硬的岩壁,试图甩脱身上那片啃噬的黑潮。指甲在岩石上抓挠,留下带血的划痕。每一次挣扎,都让更多的毒蚁钻入破旧的裤管、衣襟深处……黑暗的矿隙里,只剩下少年绝望的嘶吼和毒虫贪婪啃噬的细微声响。

画面二:冰水浇魂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如同刀子般刮过巨大的露天矿坑。高耸的黑色矿渣堆上覆盖着薄薄一层肮脏的白雪。萧寒和十几个同样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矿奴,正拖着沉重的矿车,在陡峭湿滑的矿渣坡道上艰难地向上攀爬。冰冷的铁链摩擦着冻得青紫的脚踝,每一次呼吸都喷出长长的白气,在睫毛和眉毛上凝结成霜。

“快点!没吃饭的废物!” 监工粗嘎的吼声在寒风中断断续续。一个身材高大的矿监,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冒着森然寒气的木桶。

就在萧寒拼尽全力,将几乎散架的矿车拖到坡顶的瞬间——

“哗啦——!!!”

一大桶刚从冰窟窿里打上来的、混杂着碎冰渣的刺骨冰水,毫无征兆地、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嘶——!”

极致的冰冷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每一寸皮肤,狠狠扎进骨头缝里!萧寒的身体如同被冻结的雕像,瞬间僵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紧接着是无法抑制的、剧烈的抽搐!牙齿疯狂地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脆响。湿透的、单薄的破衣瞬间冻成冰壳,紧贴在皮肤上,如同第二层冰冷的刑具。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冲上头顶,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冻结、撕裂!他像一截被砍倒的枯木,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冰冷的矿渣上,蜷缩成一团,只剩下无意识的剧烈颤抖。

画面三:千斤压脊

幽深、倾斜、仿佛永无尽头的矿道深处。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混杂着粉尘、汗臭和血腥。沉重的喘息声、铁镐凿击岩石的闷响、矿车轱辘碾过轨道的呻吟交织在一起。萧寒的脊背,早已不再是孩童的柔韧。它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布满裂纹的弓,弯成一个痛苦而扭曲的弧度。背上,是一个巨大、粗糙、用坚韧藤条和铁条捆扎成的矿筐。矿筐里,堆满了棱角尖锐、沉重无比的黑色矿石,其重量远远超过了他这具十三岁少年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在他布满煤灰和血痂的脊背上冲刷出道道泥泞的沟壑。每一次迈步,脚踝上的镣铐都深深陷入皮肉,膝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沉重的矿筐边缘深深勒进他肩胛的皮肉里,粗糙的铁条摩擦着裸露的肩骨,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他低着头,脖颈上的项圈铁链垂落在地,随着他的移动发出拖拽的声响。视线模糊,只能看到脚下坑洼不平、湿滑冰冷的岩石地面。肺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黑色粉尘的浊气。他咬紧牙关,牙根因为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混合着汗水流进嘴里,是咸腥的铁锈味。脊骨在重压下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寸寸断裂。他只是麻木地、一步、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身后留下两行深陷在泥泞里的、带着血痕的脚印。

画面四:指间微温

黑暗。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矿坑深处废弃的、坍塌了大半的支道角落。萧寒蜷缩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腐烂草垫上,身体因为高烧和极度的饥饿而剧烈颤抖。白天被冰水浇透的寒意仿佛钻进了骨髓,与矿筐压出的内伤一起发作,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在体内啃噬。胃袋早已空空如也,每一次痉挛都带来刀绞般的剧痛,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意识在冰冷的黑暗和灼热的高烧中沉浮,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

就在这时,一只枯瘦、冰冷、布满厚厚老茧和无数细小伤口的手,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臂。

萧寒猛地一颤,以为是毒虫或是矿监的鞭子,惊恐地想要蜷缩。

那只手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地、快速地在他冰凉的手心里塞进了一小块东西。

坚硬、粗糙、带着一点点微弱的、属于食物的温热。

是一块饼。只有半块,而且坚硬得像石头,边缘粗糙,一看就是用最劣质的、掺杂了木屑和沙砾的粗粮勉强捏合烤出来的。

萧寒愣住了,烧得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借着极其遥远洞口透进的一丝微光,他看到了一个佝偻、沉默、如同矿坑里一块移动的岩石般的身影。

哑爷。

他无声地站在那里,破烂的矿奴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浑浊、疲惫,却又透着一丝萧寒无法理解的、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暖意。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萧寒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的麻木,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催促。

然后,那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黑暗的角落里,只剩下萧寒剧烈的心跳声和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他死死攥着掌心那半块坚硬冰冷的饼,仿佛攥住了世间唯一的珍宝。冰冷的指尖感受到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食物的温度,顺着掌心,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爬向他早已冻僵、濒临熄灭的心脏。

他低下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块坚硬如石的饼,凑到嘴边。牙齿咬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碎屑簌簌落下。他伸出舌头,仔细地、贪婪地舔舐着掌心掉落的每一粒碎渣,连同指缝里残留的、哑爷手上冰冷的泥土气息和微弱的体温,一起舔舐干净。咸涩、粗糙、带着土腥味,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粮食的甘甜。

这点滴的微温与甘甜,在这片名为黑水矿坑的、凝固了十年寒冰与黑暗的地狱深处,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沉重得如同他脖颈上那副磨骨十年的铁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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