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擎资本的总裁办公室,大到能让我的贫穷想象力当场短路。
连续四十八小时没有合眼,我感觉自己的灵魂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冷眼旁观着地面上这具被彻底掏空的躯壳。
我抱着那份燃烧了我两天两夜生命的新方案,姿态庄严得像是抱着自己的骨灰盒。
行。死疯批。来吧。我准备好了。
你想怎么把我钉上耻辱柱,我都接着。三百六十度花式处刑是吗?放马过来。
然而,郁衡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我的“骨灰盒”。
他只是看着我。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在扫描一台连续运行了四十八小时、濒临报废、散热风扇都在发出尖啸的破电脑。
“身体指标分析完毕。”
郁衡开口,声音平直得像是AI语音助手在播报出厂设置。
我:“?”
我的大脑CPU因为过载,此刻转得比生锈的齿轮还慢。
“检测到能量严重亏空,多巴胺分泌水平低于警戒线,神经元传递效率降低百分之三十七。”
他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播报着我的身体数据。
“结论:契约人白瑶光,正处于过劳虚脱状态。”
“需即刻启动一级关怀程序。”
契约人?
关怀程序?
我怀疑我因为极度疲惫,已经开始出现代码紊乱式的幻听。
我们签的是劳动合同,不是写着卖身条款的底层协议啊大哥!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敲响,他的助理面无表情地滑了进来,步伐精准,流畅得仿佛是设定好路径的管家机器人。
助理手里端着一个三层紫檀木雕花食盒。
那东西精美得像是刚从故宫展柜里顺出来的,雕龙画凤,流光溢彩,几乎闪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金钱、权势和顶级食材的香气,对我那被咖啡因和泡面摧残到麻木的嗅觉,进行了一次惨无人道的降维打击。
我那可怜的胃,当场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没出息的悲鸣。
米其林三星主厨定制。
每一道菜都摆放得像个艺术品,每一粒米都在对我发出无声的呐喊:“你,配吗?”
我感觉自己要是敢动一筷子,都得先出示资产证明,来证实我配得上这泼天的富贵。
郁衡将食盒推到我面前。
“指令:补充营养,恢复体力。”
他宣读道。
“这是确保后续工作效率的必要前提。”
我懂了。
这一刻,我彻彻底底地,懂了。
这份所谓的“关怀”,这份冰冷的数据化投喂,比他早上驳回我方案时那张冰块脸,更具穿透骨髓的侮辱性。
用资本的铁拳碾压我的专业能力还不够。
现在,还要用食物来精准计算我的使用价值,把我当成一台需要充电的机器吗?
先给我一记重锤,再给我一颗用钻石打造的糖?
他是不是觉得,只要他动动手指,设定一个程序,我就该感恩戴德地跪下,一边流泪一边吃完这顿“续命餐”,然后继续为他燃烧,直到过劳死在工位上?
做你的春秋大梦!
我白瑶光,骨头还是有的。
虽然不多,但对付你,足够了!
我看着眼前这堆能换我一年房租的食物,感觉到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被精准投喂的刺痛。
他所有的行为,都在明晃晃地告诉我四个字:你,是我的资产。
我缓缓站直了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堪称完美的、毫无灵魂的职业假笑。
“谢谢郁总的好意。”
我的声音客气又疏离,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不过我们启明广告有员工食堂,就不劳您破费了。”
在郁衡和他助理那瞬间凝固的表情中,我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勇”到可以载入史册的举动。
我伸出手,拎起了那个据说价值五位数的紫檀木食盒。
然后,转身。
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总裁办公室。
我能感觉到背后两道视线,一道是人类的震惊,另一道……是系统的乱码。
我没有回自己的工位。
我拎着这个烫手的、沉甸甸的“侮辱”,径直走向了办公区的茶水间。
保洁阿姨正在辛苦地拖地,看见我进来,还冲我淳朴地笑了笑。
我走过去,将那个能买下她一整套清洁设备的食盒,递到她面前。
我脸上的笑容,真诚得能去竞选亲善大使。
“阿姨,辛苦了,看您累的。”
“这个给您和家人当午饭吧,顶级的食材,别浪费了。”
保洁阿姨吓得连连摆手,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我递过去的不是一盒饭,而是一枚定时炸弹。
“哎哟!白小姐!这可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周围的工位后面,一颗颗脑袋跟打地鼠游戏里的地鼠一样,噌噌地冒了出来。
每一双眼睛里都闪烁着震惊、不解,以及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我没给阿姨拒绝的机会,把食盒硬塞到她手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您就拿着,不然我也得扔进垃圾桶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脚步平静得像是刚刚只是去茶水间倒了一杯白开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这一切,都通过总裁办公室墙上那块巨大的监控屏幕,一帧不落地,高清直播给了它的主人。
屏幕上,他精心部署的、逻辑严密的“一级关怀程序”,被我云淡风轻地转赠给了保洁阿姨。
我看见郁衡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像是被一股无法解析的异常电流击中,极快地、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系统,第一次遇到了无法理解的bug。
他不明白。
人类,为何会拒绝明显有益于自身生存及幸福指数的最优解供给?
旁边的助理吓得快要原地分解成一串二进制代码。他看着老板那张冰山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痕,小心翼翼地,试图用他贫乏的人类逻辑去解读这起“重大系统事故”。
“郁总,白小姐她……她是不是觉得您这是在……打发她?或者,她不喜欢吃日料?要不,我立刻联系米其林的中餐厅?”
郁衡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回到自己工位,从包里拿出一个朴素三明治,然后小口小口、如同嚼蜡般啃起来的背影,陷入了长久的、靠现有数据库无法破解的宕机状态。
我坐在工位上,嘴里的三明治味同嚼蜡。
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刚打赢了一场旷世大战,却发现战场上只剩下自己,连个为我摇旗呐喊的人都没有。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对面天擎资本那栋高耸入云的大楼。
在那扇巨大的、反射着冷光的落地窗后面,我仿佛能感觉到。
有一道充满困惑的、非人的、正在疯狂运算的视线,正笔直地投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