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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15章

钱国栋办公室里的空气,因为免提电话里传出的“市纪委”三个字,而瞬间凝固成了冰。

刘副局长伸向报告的手,僵在半空中,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劣质动画。

他脸上的官威、傲慢、不屑,在短短一秒钟内全部碎裂,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见了鬼般的惊骇。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桌上那份报告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钱、钱书记……”刘副局长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脸部肌肉完全不听使唤,最终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高书记亲自过问,看来市里对这件事是真的很重视,好事,好事啊!”

他身后的那几个“督导组”成员,更是噤若寒蝉。

刚才还人五人六、眼神挑剔的几个人,此刻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目光纷纷投向地面,仿佛那老旧的水泥地上能开出花来。

钱国栋挂断电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拿起自己的搪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热气。

他甚至没有再看刘副局长一眼,而是对站在门口的王秘书说:“小王,去把我那罐最好的龙井拿出来,准备迎接市纪委的同志。另外,通知食堂,中午加两个硬菜,标准要高,但菜式要家常,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刘副局长的脸上。

迎接纪委,用最好的茶,加最好的菜。

那你们这群卫生局的“督导组”算什么?连口凉水都没混上。

刘副局长额头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顺着鬓角滑下。

他知道,自己今天彻底栽了。

他不是栽给了钱国栋,也不是栽给了那个叫叶凡的小子,他是栽给了那个叫“舆论”的鬼东西,栽给了那个他连面都没见过的市纪委高建民。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个……钱书记,既然市纪委的同志要来,我们卫生局的‘督导’工作,就不给您添乱了。”刘副局长强撑着场面,“我们这就回去,也向局里主要领导汇报一下情况,积极配合纪委的调查工作。”

他说着,就想带着人开溜。

“哎,刘局长别急着走嘛。”钱国栋终于抬起了眼皮,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喝杯水。小王,给刘局长和几位同志倒水。”

王秘书心领神会,立刻拿着几个一次性纸杯,给刘副局长一行人一人倒了一杯白开水。

那水刚从暖瓶里倒出来,烫得根本没法下嘴。

刘副局长端着那杯烫手的开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督导工作的,是来这里罚站的。

钱国栋这才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老干部特有的、意味深长的微笑:“刘局长,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您说,您说。”刘副局长此刻谦卑得像个小学生。

“你们卫生系统,讲究一个‘对症下药’。我们基层工作,也讲究一个‘实事求是’。”钱国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群众的健康出了问题,我们不想着怎么治病,不想着怎么挖掉病根,反而想着去捂病人的嘴,去改写病历。刘局长,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刘副局长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回去告诉柳副部长。”钱国栋忽然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他爱惜自己的羽毛,我也爱惜我这肩上的担子。青山镇的天,塌不下来。但谁要是想把这天捅个窟窿,那就要做好被掉下来的石头砸死的准备。”

说完,他直起身,挥了挥手,像是驱赶几只苍蝇:“几位慢走,不送。”

刘副局长如蒙大赦,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带着他那几个同样失魂落魄的组员,灰头土脸地钻进轿车。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连车门都关了好几次才关上。

看着那三辆黑色轿车仓皇离去,政府大院里,那些从门缝里、窗户里偷看了半天戏的干部们,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畅快淋漓的议论声。

“走了?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留下来等着跟纪委的同志一起吃午饭啊?”

“我的天,刚才钱书记那几句话,简直是按着对方的脸在地上摩擦啊!”

“看见没,这才是高手过招!不动声色,杀人诛心!”

叶凡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不得不佩服钱国栋的手段,既把人怼得体无完肤,又占尽了程序和道理,让你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深厚的功力,是自己目前远远不及的。

不到半小时,两辆牌照非常普通的黑色大众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镇政府大院。

车上下来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国字脸,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得像鹰,正是市纪委常委、监委委员高建民。

他身后跟着的四个人,两男两女,个个表情冷峻,步履沉稳,手里提着统一的黑色公文包,自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强大气场。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在王秘书的引导下,上了二楼。

钱国栋迎了出去,和高建民握了握手:“高书记,欢迎来我们青山镇指导工作。”

“国栋同志,我们不是来指导工作的,是来调查问题的。”高建民开门见山,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闲话少说,找一间安静的会议室,我们需要马上开始工作。你和那个叶凡同志,分开谈话。”

这雷厉风行的作风,让整个二楼的空气都为之一肃。

送走了虚张声势的瘟神,却迎来了真正铁面无情的阎王。

叶凡被安排在隔壁一间空置的办公室里等待。

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他坐下来,背脊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就像每次重大手术前,在休息室里调整状态一样。

他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另一场“手术”。

谈话对象是“病人”,病人的心理、动机、逻辑漏洞就是“病灶”。

而高建民,就是主刀医生。

自己,则是这场手术的关键“物证”,同时也是被审视的“器械”,他们要确保这把刀本身是干净的,锋利的。

脑海里,他快速复盘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村民的病症,到水样和生物样本的采集,再到和柳志鹏的冲突,以及苏沐秋的出现。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他都像过电影一样,在脑中预演了一遍可能被问及的问题。

他最大的优势,是事实。

他最大的底气,是动机。

他从不是为了扳倒谁,而是为了治病救人。

这个初心,是他最坚固的防线。

但他心中也清楚,绝对不能透露钱国栋,要不然什么都说不清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名年轻的女性纪委干部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说:“叶凡同志,高书记请你过去。”

走进会议室,高建民正坐在主位上,翻看着那份省疾控中心的检测报告。

钱国栋已经不在了。

房间里除了高建民,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记录员,正襟危坐,气氛严肃得能拧出水来。

“坐。”

高建民头也没抬。

叶凡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高建民又看了足足五分钟的报告,才缓缓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第一次落在了叶凡的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叶凡,市三甲医院心外科主治医生,技术骨干。一个月前,主动申请下放到青山镇卫生院。对吗?”高建民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

“为什么?一个前途光明的市级专家,为什么要主动来这个全县最偏远、条件最差的乡镇?”高建民的问题,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直击要害。

“个人原因。”叶凡回答得也很干脆。

“什么个人原因?”高建民追问。

“我认为这和本次调查的事件无关。”叶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平静地对视。

高建民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换了个角度:“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平安村的污染问题的?”

“我来报到的第三天。”叶凡开始详细地陈述,“我遇到了一个来卫生院开止痛药的村民,我发现他的症状并非简单的关节炎,而是有典型的氟骨症和重金属中毒的体征。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我做了进一步的了解,发现这在村里并非个例。”

他的陈述,完全是站在一个医生的角度,客观、冷静、专业。

没有情绪渲染,没有个人判断,只有观察、发现和初步诊断。

“你懂毒理学?”

“本科期间系统学习过,之后也一直关注相关领域的进展。心外科手术中,会用到一些含有微量金属的材料,比如合金瓣膜,所以我们对重金属对人体的影响,必须有足够的了解。”叶凡的回答,再次展现了他的专业性。

高建民点点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要的是事实依据,而不是一腔热血。

“这份报告,我看过了,很专业,证据链也很完整。”高建民指了指桌上的报告,“但是,从发现问题,到采集样本,再到绕开县市两级,直接送到省里。这一整套操作,非常规,也非常大胆。这不是一个普通医生能有的思路。是谁教你的?”

这是一个陷阱。

如果叶凡说是钱国栋,那就等于把钱国栋推到了前台,坐实了“有预谋、有策划”的印象。

叶凡笑了笑,那是在手术台上,遇到突发状况后,安抚助手和护士时才会露出的笑容,自信而沉稳。

“高书记,这更像是一个外科医生的思路。当我们面对一个急症病人,比如主动脉夹层破裂,我们不会按部就班地先去讨论半天,而是会立刻开辟绿色通道,直接送进手术室。因为我们知道,每耽误一分钟,病人死亡的风险就增加一分。”

他顿了顿,看着高建民,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我看来,整个平安村,就是一个正在大出血的病人。宏发石料厂,就是插在它身体上的一把刀。常规的程序,就像是层层上报、等待会诊,等流程走完,病人早就失血过多死掉了。我能做的,就是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为他止血。至于把样本送到省里,是因为我知道,只有最权威的机构,才能做出最准确的诊断,这个诊断结果,才不会被任何人质疑。”

这番“手术论”,让会议室里两个做记录的年轻人都忍不住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他们从未听过有人用如此新颖、又如此贴切的比喻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高建民的眼中也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

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

“你和柳传明副部长的儿子,柳志鹏,在镇政府发生了冲突。据我们了解,柳志鹏是宏发石料厂的幕后老板之一。”高建民话锋一转,抛出了最尖锐的问题,“而柳传明的女儿,柳如烟,是你的前妻。你敢说,你做这一切,没有一点私人恩怨夹杂在里面?没有一点报复的成分?”

来了,最核心的动机拷问。

整个房间的空气,再次凝固。

叶凡沉默了片刻,他没有立刻辩解,而是反问了一句:“高书记,您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办案专家。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在判断一个人的行为时,是他的动机更重要,还是他行为造成的结果更重要?”

高建民一愣,显然没想到叶凡会反问。

叶凡继续说道:“就算我对他,对他们家,有天大的仇恨。那么,我报复他们的方式,是去捏造证据,是去诬告陷害?还是用事实,去揭露一个正在毒害几百名百姓的真相?”

“如果揭露真相、拯救病人也算是一种报复,那我承认,我就是在报复。”

“我的个人恩怨,和那份报告上的每一个超标的数字相比,和村民们痛苦的呻吟相比,和那些因为污染而早逝的生命相比,它重要吗?它一文不值。”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

坦荡,磊落,甚至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傲骨。

高建民死死地盯着他,足足有半分钟。

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审视、怀疑、考验,种种情绪在交锋。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合上了桌上的卷宗,站起身,向叶凡伸出了手。

“叶凡同志,谢谢你的配合。你是一个好医生。”

这是他进来之后,第一次称呼叶凡为“同志”。

叶凡也站起身,握住了那只手。

很有力,很温暖。

他知道,这场至关重要的“手术”,他成功了。

他不仅切掉了别人泼来的脏水,更是在这位市纪委领导的心里,成功地“植入”了信任。

走出会议室,走廊外的阳光正好,有些刺眼。

钱国栋正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抽烟,看到他出来,掐灭了烟头,什么也没问,只是朝他笑了笑。

叶凡也笑了。

两人都明白,青山镇的天,暂时是塌不下来了。

但江城市的天,恐怕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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