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的门板是用整块橡木做的，边缘已经腐朽，露出里面的木屑。抓挠声还在继续，轻得像小猫在刨土，带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凌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能听到里面传来极细的、类似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不像有危险。”他侧过头对陆烬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板上的刻痕——那是几道歪歪扭扭的猫爪印，像是孩子恶作剧时留下的。
陆烬用铁棍轻轻撬开虚掩的门闩，门板“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棉花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间比想象中更小的储藏室，只有一张矮桌和几个木箱，角落里结着细密的蛛网，阳光透过气窗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方形的光斑。
抓挠声来自最左边的木箱。那箱子没盖盖子，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物。一只缺了耳朵的猫脸玩偶正趴在箱沿，用布制的爪子轻轻扒拉着一件灰蓝色的毛衣，动作笨拙又执着。
“是‘母亲’的碎片？”陆烬皱眉。这只玩偶的布料和之前见到的“母亲”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小了许多，玻璃眼珠里的红光已经黯淡，更像个普通的旧玩具。
凌暹摇了摇头。他走近木箱，发现那只玩偶的爪子勾着毛衣的领口，那里绣着个褪色的“M”字，针法和原型铭牌上的如出一辙。他伸手想把玩偶拿开，指尖刚碰到毛衣，就听到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阿遥，慢点跑，别摔着。”
声音很轻，像隔着厚厚的棉花传来，却异常清晰。凌暹猛地缩回手，心脏一阵紧缩——这声音，像极了收养他的那位老婆婆。
陆烬也听到了，他警惕地扫视四周：“谁在说话？”
储藏室里空无一人。那声音停顿了几秒，又响了起来，这次带着点笑意：“你看这小猫，饿坏了吧？把鱼干分给它点呀。”
凌暹的目光落在那件毛衣上。声音分明是从毛衣里传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毛衣，入手沉甸甸的，羊毛纤维已经发硬，却还保留着被长期穿着的柔软弧度。领口的“M”字旁边，沾着几根银白色的细毛——是暹罗猫的毛，和他化形前的毛色完全一致。
“是录音装置？”陆烬凑过来，看着毛衣内侧缝着的一小块黑色芯片，“藏得很隐蔽，应该是特意装进去的。”
凌暹轻轻抚摸着毛衣的针脚，那女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在哼一首童谣，调子简单而温暖。他突然想起老婆婆坐在藤椅上的样子，阳光照在她的白发上，她也是这样哼着歌，给他梳毛。
“这是……玩偶师的婆婆？”凌暹的声音有些发颤。日记里提到过，玩偶师是被一位养猫的老婆婆收养的，那位老人去世后，他才开始缝制猫脸玩偶。
毛衣像是回应他的话，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光影——不是全息投影，更像用记忆编织的画面。光影里，年幼的玩偶师穿着这件灰蓝色毛衣，正蹲在巷口给一只暹罗猫喂鱼干，旁边站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脸上满是慈祥的笑。
“阿遥心善，以后会有好报的。”老婆婆摸了摸少年的头，“猫和人一样，你对它好，它就会记一辈子。”
少年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等我长大了，要赚很多钱，给您买大房子，养好多好多猫！”
光影晃动了一下，画面变成了雨夜。少年浑身是伤，被几个大孩子追着打，怀里却紧紧护着一只受伤的流浪猫。老婆婆撑着伞跑过来，把他拉进怀里，用这件毛衣裹住他发抖的身体：“不怕，婆婆在呢。咱不惹事，但也不能让猫受欺负，对不对？”
少年在她怀里哭了起来，声音哽咽：“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说猫也是脏东西……”
“胡说。”老婆婆的声音坚定而温柔，“阿遥有我，猫有阿遥，咱们就是一家人。家人不需要别人承认，自己知道就行。”
光影到这里突然中断，毛衣恢复了安静。凌暹握着毛衣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眶有些发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声音熟悉——所有温柔的老人，说话时都带着这样的暖意。
陆烬看着他泛红的眼角，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那块“愿望碎片”。晶体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里面的猫影似乎动了一下。
“试试这个。”他把碎片递给凌暹。
凌暹将碎片轻轻按在毛衣的“M”字上。晶体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毛衣上的芯片嗡嗡作响，投射出最后一段画面——这次不是光影，而是张清晰的合影。
照片上，老婆婆坐在中间，怀里抱着那只暹罗猫（凌暹化形前），年幼的玩偶师站在她身边，穿着这件灰蓝色毛衣，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是孤儿院的大门，阳光灿烂得晃眼。
“原来……”凌暹的呼吸顿住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原型会觉得他熟悉，为什么“母亲”的攻击带着犹豫——他和玩偶师，曾经被同一位老人温柔对待过。他们都是在老婆婆的庇护下，才懂得了“家人”的含义。
毛衣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失去了所有重量。那个苍老的女声最后一次响起，带着释然的叹息：“阿遥，别恨了……看看身边，还有人记得你呀。”
声音消失后，毛衣上的芯片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愿望碎片。晶体表面浮现出一个新的图案——正是这张合影的缩影，暹罗猫的眼睛亮得像两颗琥珀。
“这应该是解开工厂执念的关键。”陆烬看着碎片，“玩偶师最在意的，从来不是那个背叛他的人，而是这位老婆婆和这段温暖的记忆。”
凌暹将毛衣叠好，放回木箱。那只缺耳朵的玩偶安静地趴在旁边，玻璃眼珠里的红光彻底熄灭了，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
储藏室的气窗突然传来一阵翅膀扑打的声音。一只麻雀飞了进来，落在矮桌上，歪着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扑棱棱地飞向通道深处。
“它好像在引路。”凌暹站起身，将愿望碎片握紧，“我们该走了。”
陆烬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合影的投影。照片里的少年笑得那么干净，谁能想到他后来会变成被仇恨困住的模样？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既能记住最暖的阳光，也能被最暗的阴影吞噬。
两人跟着麻雀走出储藏室，通道尽头的光线越来越亮。凌暹摸着口袋里的毛衣，突然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或许这个工厂的真相，从来不是“被背叛的愤怒”，而是“害怕失去温暖”的恐惧。
就像他曾经害怕失去老婆婆一样。
通道的尽头，隐约传来猫脸玩偶的呜咽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沉，像在压抑着巨大的悲伤。凌暹知道，他们即将面对那个最古老的、承载着所有记忆的存在——它一定在等一个答案，关于“为什么温暖会消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