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阁废墟上，数千道目光灼灼地盯着唐生智。
震天的怒吼余音未散，李营长抹了把脸上的烟灰，挤到前面大声问道：“司令！怎么打？您下令吧！是直接杀向鬼子司令部，还是先端了他们的火炮？”
所有声音瞬间沉寂下来。
士兵们喘息着，眼中燃烧着战意，但都明白，仅凭一腔热血冲进重兵把守的敌巢无异于送死。
唐生智缓缓拔出插入焦土的中正剑。
剑身在燃烧的油库火光映照下，泛着冰冷而决绝的寒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越过燃烧的烈焰，投向城市西南方向那片更深的黑暗。
“鬼子在城里有多少人？”
他问了一句，声音沉得像浸透了水的棉布。
陈振华立即展开地图铺在冒烟的断墙上，铅笔快速划过：“据各分队回禀和我方侦察，日军在城主力约八万，控制各城门要道及主要建筑。下关码头、通济门、国府路均驻有重兵。”
“但有两个关键位置防御相对薄弱，”
他笔尖戳中地图中部，“原卫戍司令部，及邻近的中央广播电台！电台配有大型天线，只要设备不被完全摧毁，就能重新向全国广播！”
李营长眼睛一亮：“对！夺回广播站，告诉全中国咱们还在打！”
唐生智手指重重按在代表原司令部的位置：“此处地下有坚固的掩蔽所和完整弹药储备库，被炸塌的门道应该还能清理出通道。拿下它，就有落脚点和弹药！夺回广播站，就夺回南京的声音！先拿下司令部，再拿下电台！”
他环视众人，剑尖点地，语速极快：“陈师长，你率新编第一师，沿中山北路强攻！动静要大，要把周围能引来的鬼子都引过来！替我主力作佯攻！”
“李营长！”
他看向那浑身浴血的军官，“你熟悉城内下水道，带敢死队三百人，从太平门附近废弃地下污水管潜行，目标是司令部后巷排气井！得手后，立即清除入口，固守待援，绝不能被鬼子封死地下通道口！”
“得令！”
李营长转身就点人。
唐生智的目光落在满脸烟灰的金陵大学教授赵汉声身上：“赵教授！劳烦带学生、工人，所有熟悉道路的父老，去城西！用砖块、铁皮、木板，把能堆的东西都堆起来，在鬼子可能的增援路线上制造障碍！烧轮胎！砸玻璃！怎么闹腾怎么来，但要快，要在鬼子反应过来之前，卡住他们的增援！”
“唐将军放心！”
赵教授眼神决然，语气坚定说道：“金陵大学的地下防空洞还藏了些汽油和旧书报，我知道哪里能烧！”
最后，唐生智看向身边仅存的十几名卫队老兵，和王铁柱：“跟我来！我们打正面，拿下司令部前门！”
……
中山北路。
枪炮声骤然暴烈！
新编第一师的战士们在陈振华指挥下，以班组为单位，充分利用街垒废墟猛烈开火。
步枪、机枪火力交织，迫击炮弹精准砸向日军占据的高楼火力点。
冲锋的战士以手榴弹开路，沿街巷猛扑。
“八嘎！支那正规军！主力！”
巷战中日军小队长的惊呼被爆炸淹没。
……
……
李营长带着三百敢死队，在恶臭熏天的废弃污水管里已潜行近半个小时。
黑暗中只有沉重的喘息、铁枪托偶尔撞上管壁的闷响，还有头顶隐约传来的爆炸震动。
污水没过脚踝，冰冷的刺激让人头皮发麻。
“还有多远？”
副队长压低嗓子问。
“前面第四个通风井，”
李营长抹了把脸上的臭汗，血渍和污泥混在一起，“爬上去，就是司令部后院和弹药库侧墙的死角！动作要快，鬼子的巡逻队三分钟一趟！”
前方微弱的光线下，一个用锈蚀铁条封住的旧排风口隐约可见。
突然，一阵急促的日语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从头顶的路面传来！
“隐蔽！”
李营长低吼。
小队瞬间隐入管道侧壁更深沉的阴影里。
透过排风口的缝隙，他们看到一小队日军士兵。
约莫十五六人，正押着几十个绑成一串、眼神惊恐麻木的中国百姓沿着路边行走。
两个鬼子粗暴地拖着一个哭喊的少女脱离队伍，试图往旁边残破的院落里钻。
“妈的！”
一个年轻的敢死队员双目喷火，手指几乎抠进泥污的砖缝。
“不能动！”
李营长死死按住身边队员欲抬起的枪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任务！记住任务！”
他死死盯着上面，看着那两个鬼子嬉笑着把那少女往残垣里拖拽，看着她父亲试图冲过去又被刺刀捅倒，看着她绝望的哭喊淹没在日军肆无忌惮的狂笑里……每一个画面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敢死队员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黑暗中怒火无声地燃烧。
终于，那支日军小队拖着哭嚎的少女和几个被当作苦力驱使的青壮年渐渐远去。
“呼……呼……”
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管道里格外刺耳。
几个队员红着眼睛，指关节捏得发白。
李营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充满恶臭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记住！这笔血债，等我们冲上去，用十倍的血讨回来！现在，跟我上！”
他用枪托示意排风口。
两个身强力壮的队员立刻上前，用携带的工兵钳猛地绞断那锈迹斑斑的铁条。
咔吧几声脆响，洞口大开。
“上！”
李营长第一个蹿了出去！
司令部的后院一片狼藉。
被炸塌的一角堆满了碎砖烂瓦，几辆被击毁烧焦的卡车歪倒着，像巨大的黑色墓碑。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焦糊的味道。
几十名日本兵正懒散地坐在卡车边休息、喝水，武器就随意靠在旁边。
对脚下的土地和眼前的胜利，他们显得无比松懈。
一个军官模样的正对着无线电说着什么。
李营长一行如同鬼魅般从排污口钻出，借着残垣和焦黑的车辆阴影迅速散开、潜行。
每个敢死队员眼中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压抑到极致的沉默杀意。
距离迅速拉近。
三十米……二十米……
那个日军军官似乎察觉了什么，皱着眉头放下无线电，疑惑地望向排风口的方向。
十米！
“杀！”
李营长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撕裂了死寂的院落，他手中的花机关冲锋枪第一个咆哮起来。
“杀啊！！！”
三百名压抑已久的敢死队员如同挣脱枷锁的猛虎，怒吼着从各个阴影角落扑了出来！
步枪清脆的点射、冲锋枪狂暴的扫射、手榴弹近距离的猛烈爆炸！
顷刻间，密集的弹雨将还在茫然和惊愕中的大部分日军士兵扫倒在地！
那个军官只来得及摸上腰间的王八盒子，就被李营长一个精准的点射轰碎了头盔！
“哒哒哒！”
几个反应稍快的日军机枪手扑向架设在一旁的一挺九二式重机枪。
“老子日你先人！”
侧面废墟里猛地扑出一个身形高大的敢死队员，正是之前在管道里红了眼的那个小伙！
他竟悍不畏死地从正面扑向重机枪，手里攥着的是一颗拉开了弦的手榴弹！
在机枪手惊恐的目光和刚刚拉响扳机的轰鸣中，手榴弹塞进了枪身下的弹药箱！
“轰！！！”
剧烈的殉爆冲天而起！
炽热的气浪和金属破片将那挺重机枪连同周围几个鬼子一起撕成碎片！
整个司令部的后院战火爆发得快，结束得更快！
不到三分钟！
遍地都是日军扭曲的尸体和滚烫的弹壳，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几乎让人窒息。
刺鼻的硝烟弥漫在整个后院，浓得化不开，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和人体组织烧焦的恶臭。
地上东倒西歪着日军尸体，鲜血染红了碎石和焦土。
弹坑里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几个敢死队员正拖着负伤未死的鬼子兵到墙角，匕首闪了几下，短促的哀嚎戛然而止。
没有审问，没有犹豫，只有以血还血的快意恩仇。
“哐当！”
一声闷响，一个队员抬脚狠狠踹向一扇被炸得严重变形、布满弹孔的地下室铁门。
“连长！找到了！弹药库入口！”
踹门的队员兴奋地吼道，指着那扇厚重铁门，同时用力又踹了几脚，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清理入口！速度要快！”
李营长一边环顾警戒四周，一边下令。
他瞥见不远处的赵教授正指挥几个学生和工人，利用烧焦的卡车残骸和瓦砾堆砌起简易的防撞路障。
街道的另一头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伴随着隐约的咆哮和惨嚎，显然陈振华的佯攻部队正死死咬着增援过来的日军，试图阻挡其进入这一核心区域。
“队长！”
一个负责观察高处的队员嘶喊着，“天台！天台还有两挺机枪！被废墟埋了一半，鬼子还没反应过来！”
他指向司令部主楼那被炸塌半边、摇摇欲坠的屋顶。
“敲掉它们！不能让它反应过来！”
李营长话音未落，几个枪法精准的老兵已经迅速找到合适位置，举枪瞄准。
几声清脆的枪响后，高处的喧嚣机枪点顿时哑火。
砰！哐当！
弹药库入口处传来一声更大的金属扭曲断裂声。
“门开了！门开了！”
负责清理的队员们兴奋地高喊着，合力撬开了卡死的最后一道门闩。
一股混合着尘土、火药和陈旧木箱气味的凉气猛地从黑洞洞的门洞里涌出。
……
……
半个小时后。
南京城的夜空被火光撕裂。
唐生智站在原卫戍司令部的废墟上，脚下是刚被夺回的指挥部。
墙壁上弹孔密布，办公桌被炸得四分五裂，但青天白日旗已经重新悬挂在残破的旗杆上。
“报告司令！”
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广播电台已经拿下！设备完好！”
唐生智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立即架设！我要向全国广播！”
十分钟后，南京中央广播电台的红色指示灯再次亮起。
唐生智站在麦克风前，深吸一口气。
“全国同胞们，我是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穿越战火，传向全国各地，“此刻，我站在南京中央广播电台向你们报告：南京城，还在我们手中！”
武汉行营，蒋介石手中的茶杯突然掉落，摔得粉碎。
延安窑洞，毛泽东猛地站起身，凑近收音机。
重庆街头，行人驻足，商贩停业，所有人都在倾听这个来自沦陷区的声音。
“自十二月十二日至今，我军在南京城内与日寇展开激烈巷战。”
唐生智的声音沉稳有力，“我们夺回了卫戍司令部，控制了广播电台，收复了城北大片区域！”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提高：“我要告诉全中国，告诉全世界：南京没有沦陷！中国军人还在战斗！南京人民还在抵抗！”
收音机前，无数人热泪盈眶。
“我们缺少弹药，缺少药品，但我们不缺勇气！不缺决心！”
唐生智的声音越发激昂，“每一座房屋都是我们的堡垒，每一条街巷都是我们的战场！日本人可以占领南京的地面，但他们永远无法征服南京的人心！”
广播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这震撼人心的宣言。
“全国同胞们！”
唐生智最后说道，“如果你们听到这则广播，请记住：南京还在战斗！中国不会亡！抗战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