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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贺胜桥的硝烟尚未在军装上完全消散,北伐的洪流已不可阻挡地涌向长江中游的重镇——南昌。这座赣鄱平原上的古城,扼守着南北水陆要冲,成了孙传芳“五省联军”拼死也要守住的堡垒。九月的赣北,暑热未退,空气中弥漫着江水蒸腾的湿气和大战将至的压抑。

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作为攻坚主力之一,兵临南昌城下。第三团在蒋先云、程廷云的率领下,经过短暂休整补充(兵员多为新兵,骨干伤亡未能完全恢复),士气依旧高昂,但眉宇间已多了几分战场淬炼出的凝重。他们将负责攻击南昌外围重要支撑点——牛行车站。

战前军事会议上,师长王柏龄高踞上首,这位保定军校出身的“元老”,身形微胖,脸上总挂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他指着地图,语调抑扬顿挫:“诸位!南昌乃必争之地!孙传芳在此集结重兵,城高池深,工事坚固。我第一师肩负校长重托,务必打出黄埔的威风!第三团,”他目光转向蒋先云和程廷云,“牛行车站是南昌门户,亦是敌军物资转运枢纽,务必于三日内攻克!为全军打开通道!所需预备队,师部自会酌情调配。”

蒋先云起立,声音沉稳有力:“请师座放心!第三团全体将士,必当奋勇争先,不克牛行,誓不生还!”程廷云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上标注的敌军火力点,补充道:“牛行车站防御体系完备,正面强攻伤亡必巨。职部建议,以一部兵力正面佯攻牵制,主力利用夜间,沿赣江滩涂低洼地带隐蔽接近,实施侧翼突袭,直插车站核心。”

王柏龄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皮笑肉不笑:“慕白战术精妙,自无不可。然兵贵神速,校长催促进军甚急,三日之期,不可延误!具体战术,蒋团长、程副团长相机决断便是。师部会全力支持!”他特意强调了“支持”二字。

战斗在次日拂晓打响。按照既定计划,杜聿明营在正面展开了声势浩大的佯攻,枪炮声震耳欲聋,吸引了守军大部分注意力。与此同时,蒋先云亲率王耀武连和张灵甫侦察连主力,程廷云指挥方先觉炮兵进行精准压制,利用黎明前的黑暗和江滩复杂的地形,悄无声息地向车站侧翼摸去。一切进展看似顺利,突击队已逼近车站外围铁丝网。

就在这关键时刻,车站侧翼一座未被完全压制的暗堡突然开火!数挺重机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瞬间将突击队压制在开阔地上,伤亡陡增!更糟糕的是,车站后方的敌军预备队也迅速向突破口压来!

“火力掩护!爆破组!上!”蒋先云伏在一处土坎后,嘶声命令,子弹嗖嗖地打在周围,溅起一片尘土。王耀武顶着弹雨,组织敢死队员试图炸掉暗堡,但连续两组都在途中倒下。

“预备队!我们需要预备队投入,撕开这个口子!”蒋先云敏锐地察觉到,这是突破的最佳时机,也是唯一机会,一旦敌军完全封堵,后果不堪设想。他需要团里作为总预备队的那个加强连立刻投入战斗,扩大突破口,掩护爆破组。

“明白!立刻调预备队!”王耀武对身边的传令兵吼道:“命令预备队,火速增援左翼突破口!快!”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预想中如潮水般涌来的预备队却杳无踪影!电话打到预备队位置,竟无人接听!蒋先云和程廷云的心沉了下去。突破口在敌军凶猛的反扑下逐渐缩小,王耀武连和张灵甫部伤亡惨重,被迫后撤。精心策划的侧翼突袭功败垂成!

“怎么回事?!预备队呢?!”蒋先云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指挥所的土墙上。程廷云脸色铁青,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战后清点,伤亡触目惊心,牛行车站依然在敌军手中。师部紧急会议上,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王柏龄端坐主位,面色阴沉,目光扫过满身硝烟的蒋先云和程廷云,猛地一拍桌子:“蒋团长!程副团长!你们是怎么打的?!牛行车站,一个并非主城的据点,损兵折将,寸功未立!校长对此战寄予厚望,你们如何交代?!尤其是你,程慕白,你的侧翼突袭呢?打成这个样子!”

这劈头盖脸的指责,将失败的责任完全推到了第三团头上。蒋先云猛地站起,毫不退让地迎视着王柏龄:“师座!战斗经过有目共睹!突击队已成功逼近车站侧翼,突破在即!关键时刻,是预备队未能及时投入!我数次下令催促,预备队指挥官却声称未接到师部明确命令,按兵不动!贻误战机,责任在谁?!”

“放肆!”王柏龄脸色涨红,“蒋先云!你这是推卸责任!预备队调动,自有师部统筹!你指挥不力,反诬上级?!”

眼看冲突即将升级,程廷云一步上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瞬间压住了会场嘈杂:“师座息怒,团长息怒。责任归属,口说无凭。调兵手令在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程廷云手中举起的一张折叠的公文纸上。他缓缓展开,正是战前王柏龄签署的、授权蒋先云在关键时刻可自行调动团预备队的命令!上面白纸黑字,盖着师部的鲜红印章!更关键的是,程廷云指着命令末尾的签署时间:“师座请看,签署时间为昨日酉时三刻。而团长下令预备队增援,是在今日辰时初刻。命令下达清晰无误,墨迹早已干透!预备队指挥官抗命不遵,致使战机贻误,铁证如山!请师座明察!”

会场死一般寂静。王柏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死死盯着程廷云手中的命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副团长心思如此缜密,竟将这份命令贴身携带,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当众拿出!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你…程廷云…你…”王柏龄指着程廷云,手指颤抖,气急败坏。

程廷云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师座,卑职只是据实呈报。此战失利,预备队指挥官抗命,责无旁贷!至于是否另有隐情…”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卑职不敢妄加揣测。当务之急,是整顿军纪,追究直接责任人,并重新部署,再攻牛行!”

一场兴师问罪的会议,在程廷云出示的铁证面前,狼狈收场。王柏龄愤恨离席,预备队指挥官被当场扣押。但程廷云知道,他彻底得罪了这位心胸狭隘的顶头上司,也捅了保定系这个马蜂窝。

散会后,杜聿明私下找到程廷云,忧心忡忡:“慕白兄!你…何苦如此?王柏龄是校长心腹,更是保定系元老,树大根深!你当众给他难堪,他岂能善罢甘休?今后在师里,我们怕是要举步维艰了!”他深知官场倾轧的险恶。

程廷云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南昌城垣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森严。他缓缓道:“光亭兄,战场之上,袍泽性命相托。今日若任他颠倒黑白,将战败之责推给浴血奋战的弟兄,寒了将士之心,日后谁还肯效死力?对上,可据理力争;对下,须问心无愧。至于个人前程…顾不得了。”

牛行车站的失利并未阻止北伐军对南昌的围攻,战斗在南昌城下陷入惨烈的拉锯。深秋时节,赣北下起了冰冷的冻雨,泥泞的战场如同地狱。在一次激烈的攻城战斗中,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总司令在视察牛行车站附近前沿阵地时,遭遇孙传芳精锐骑兵的突袭,卫队损失惨重,本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动了整个第一师!校长若有不测,北伐大业必将遭受重创!王柏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严令各部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救援。

“慕白!”蒋先云第一时间找到程廷云,神情前所未有的严峻,“校长遇险地点在牛行车站以北五里铺附近!那里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敌骑活动猖獗。你战术灵活,应变最快,立刻带一支精兵,轻装简从,务必找到校长,安全带回!王耀武连交给你指挥!”

“明白!”程廷云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这不仅是军令,更是关乎全局的重任。他立刻点齐王耀武连中最精锐的一个排,亲自带领,冒着冰冷的冻雨和随时可能出现的敌军,向着五里铺方向急行军。

夜色如墨,道路泥泞不堪。程廷云凭借对地图的深刻记忆和敏锐的方向感,带领部队在黑暗中艰难穿行。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和战马的嘶鸣,更增添了紧张气氛。终于,在一条结冰的小河边,他们发现了激战的痕迹——倒毙的战马、阵亡的卫兵遗体,还有丢弃的文件箱。

“搜!仔细搜!注意隐蔽!”程廷云压低声音命令。士兵们散开,在冰冷的河滩和灌木丛中仔细搜寻。突然,王耀武在一个被炸塌的土坎下发现了蜷缩着的几个人影!其中一人,虽然满身泥泞,军装破损,但那挺直的腰板和熟悉的面容,正是蒋介石!他身边只剩下两名负伤的卫士。

“校长!是校长!”王耀武激动地低呼。

程廷云立刻带人冲过去:“校长!卑职程廷云,奉蒋团长之命前来接应!”

蒋介石抬起头,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他看清是程廷云,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丝,点了点头:“好…好!慕白,来得及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和呼喝声!追兵到了!一支数十人的孙传芳骑兵队,显然也发现了踪迹,正沿着河滩快速追来!

“保护校长!”程廷云当机立断,“王耀武!带一排保护校长沿河床向下游隐蔽转移!其他人跟我来!设置阻击阵地!”他迅速观察地形,指着河滩上一处乱石嶙峋、两侧有浅沟的狭窄地段,“快!抢占那里!布置倒品字形伏击阵!机枪居中,步枪分列两翼浅沟,手榴弹准备!”

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雪亮的马刀在夜色中闪着寒光。程廷云伏在一块巨石后,冷静地计算着距离。三百米…两百米…一百五十米…“打!”他一声令下!

“哒哒哒——!”居中布置的唯一一挺轻机枪率先开火,炽热的火舌瞬间扫倒冲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与此同时,埋伏在两侧浅沟里的步枪兵也猛烈开火!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让骑兵队顿时人仰马翻,陷入混乱!冲势为之一滞!

“手榴弹!”程廷云大吼。十几枚手榴弹冒着青烟飞入敌群!

“轰轰轰!”爆炸的火光和硝烟将狭窄的河滩笼罩!战马受惊嘶鸣,骑兵纷纷落马!

“冲啊!杀!”程廷云抓住战机,拔出佩刀,率先跃出掩体,率领士兵发起反冲锋!王耀武留下的士兵也勇猛地加入战团。混乱中,骑兵的机动优势荡然无存,陷入近身混战。程廷云刀术精湛,身手敏捷,接连砍倒两名敌兵。士兵们更是悍不畏死,用刺刀和枪托与敌人搏斗。

激战持续了十几分钟,这支骄横的追兵丢下二十多具尸体和伤员,仓皇溃退。

当程廷云带着部队保护着蒋介石安全返回师部时,整个指挥部都沸腾了。王柏龄第一个冲上来,脸上堆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校长的关切。

中正惊魂稍定,看着浑身泥泞、脸上还带着硝烟和血迹的程廷云,眼中流露出复杂而深切的感激。他掏出自己衣袋里的一支精致的派克钢笔,亲手递给程廷云:“慕白!临危不惧,忠勇可嘉!此笔随我多年,今日赠你!黄埔精神,尽在慕白一身! 望你不负此誉,再接再厉!”

“谢校长!职部定当肝脑涂地!”程廷云立正敬礼,接过那带着体温的怀表。他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敬佩、羡慕、甚至一丝嫉妒。王柏龄站在一旁,脸上挤着笑,眼神却阴沉得可怕。

然而,就在这“救主”荣耀加身的时刻,程廷云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他趁众人稍散,低声向中正进言:“校长,此次遇险,除敌骑狡诈外,亦因我军前沿警戒松懈,信息传递不畅。牛行车站久攻不下,将士疲惫,更因…因内部掣肘,军令不畅。恳请校长整饬军纪,明正赏罚,上下同心,方能克竟全功!”他意指王柏龄的掣肘和指挥混乱。

中正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拍了拍程廷云的肩膀:“慕白所言甚是。军纪之事,我自有主张。你专心打仗便是。”语气温和,却带着明显的敷衍。程廷云心中一沉,他知道,校长此刻更需要的是稳定和“自己人”的支持,而不是内部矛盾的激化。对王柏龄,校长显然选择了暂时的庇护。这比战场上的刀枪,更让程廷云感到一种冰冷的无力。

历经血战,付出了巨大代价后,南昌城终于被攻克。然而,胜利的旗帜刚刚升起,这座千年古城便迅速被另一种恐怖的气氛笼罩。

部分入城的部队,尤其是某些地方收编的杂牌和部分军纪败坏的军官,在复仇和劫掠的欲望驱使下,开始失控。抢劫商铺、骚扰百姓,甚至发生了多起针对放下武器的俘虏和疑似“敌探”的屠杀事件!街头巷尾,枪声、哭喊声、狞笑声此起彼伏。

蒋先云闻讯,勃然大怒!他立刻下令全团严守驻地,不得擅动,并亲自带领警卫排和程廷云,骑马冲入混乱的街区。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蒋先云策马冲到一个正在发生的屠杀现场——几十名被捆绑的俘虏跪在墙边,一群士兵正举枪瞄准,旁边还有军官在嬉笑。蒋先云目眦欲裂,拔出手枪冲天连开数枪!

“蒋团长…”为首的军官看清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作镇定,“这些俘虏冥顽不灵,试图反抗,卑职只是执行军法…”

“放屁!”蒋先云厉声打断,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放下武器者,即为俘虏!滥杀俘虏,形同禽兽!谁给你的命令?!”

“这…是…是刘营长指示…”军官支吾着,目光瞟向不远处一个正从店铺里抱着东西出来的矮胖军官。那军官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酒气和不耐烦,正是胡宗南手下的一名营长,也是胡宗南的表弟,姓刘。

蒋先云认得此人,素闻其跋扈。他强压怒火,指着刘营长:“刘营长!立刻命令你的人停止暴行!释放俘虏!否则,军法从事!”

刘营长仗着胡宗南的势力和几分酒劲,竟梗着脖子顶撞:“蒋团长!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部伤亡惨重,弟兄们心里有火!杀几个俘虏泄泄愤怎么了?他们手上沾着我们兄弟的血!再说,胡长官(胡宗南)也没说不让杀…”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枪响!

“砰!”

刘营长额头上瞬间多了一个血洞,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持枪的蒋先云,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连程廷云也心头剧震!他没想到蒋先云竟如此刚烈决绝,直接枪毙了一名营长!

蒋先云持枪的手微微颤抖,但眼神却燃烧着正义的火焰,声音响彻死寂的街道:“革命军人,当以救国救民为宗旨!此等残杀无辜、败坏军纪之行径,与军阀何异?!再有滥杀俘虏、滋扰百姓者,此人便是下场!*给我把俘虏都放了!把抢的东西都放下!违令者,杀无赦!”

在蒋先云雷霆手段的震慑下,三团控制的区域迅速恢复了秩序。然而,这血腥的一幕和蒋先云当众枪毙胡宗南表弟的行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激起了轩然大波!胡宗南闻讯,暴跳如雷,立刻告到了王柏龄和蒋介石那里,控诉蒋先云“擅杀军官”、“破坏团结”、“目无军纪”。

程廷云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处理不好,蒋先云甚至有性命之忧。他一方面找关系游说安抚暴怒的胡宗南,一方面利用“救驾”之功和中正的信任,在校长面前委婉陈述事情原委,强调蒋先云是为了整肃军纪、维护革命军声誉不得已而为之。中正的态度暧昧不明,既没有严惩蒋先云,也没有抚慰胡宗南,只是含糊地要求“顾全大局”、“精诚团结”。

风暴暂时被压下,但裂痕已深如鸿沟。程廷云在处理后续事务时,在一名被击毙的参与抢劫的士兵身上,搜出了一封尚未寄出的家书。信中除了吹嘘战功,竟然提到“胡长官默许弟兄们进城后‘自行解决’粮饷”,还提到“杀俘之事,亦是上峰暗示,以儆效尤”等语!这封信,无疑是证明屠杀背后可能涉及更高层级纵容甚至指使的铁证!一旦公开,不仅胡宗南,连王柏龄甚至更高层都可能被牵连!但同样,这封信也会成为蒋先云枪杀刘营长的有力辩护,甚至可能揭开更黑暗的内幕。

程廷云捏着这封沉甸甸的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交给蒋先云?以蒋先云刚烈正直的性格,必定会不顾一切地捅上去,后果不堪设想!不交?那些枉死的俘虏和百姓的冤屈,那些被践踏的军纪,如何昭雪?蒋先云承受的压力和不白之冤,如何洗清?

深夜,团部档案室。程廷云独自一人,对着摇曳的煤油灯。窗外是南昌城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隐隐的哭泣声。他最终做出了一个痛苦而无奈的决定。他划燃一根火柴,看着橘黄色的火苗吞噬了那封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信纸。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疲惫和挣扎的脸庞。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保护蒋先云和第三团在残酷政治倾轧下的生存空间,代价是让一部分真相永远沉入黑暗。

就在信纸即将化为灰烬的最后一刻,档案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林育容抱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下,他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片后的目光却异常锐利,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烟雾,牢牢锁定了程廷云手中那跳跃的火焰和残留的纸灰。

“程副团长…”林育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也在‘处理’文件?”他特意加重了“处理”二字。

程廷云的手猛地一颤,灰烬从指缝飘落。他缓缓转过身,迎上林育容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两人之间,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张力在弥漫。这一刻,没有言语,却比任何质问都更锋利。程廷云知道,自己销毁证据的行为,被这个沉默而敏锐的政治干事,看得一清二楚。信仰的纯粹与现实的妥协,理想的火焰与政治的灰烬,在这小小的档案室里,形成了无声却惊心动魄的对峙。

林育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程廷云几秒,然后抱着文件,转身轻轻带上了门。那关门声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程廷云的心上。他知道,在这个年轻的共产党人眼中,自己刚刚的行为,已与“同流合污”无异。而未来的路,在这南昌劫后余烬中,变得更加晦暗不明。郭开贞在《请看今日之蒋介石》中那尖锐的批判,似乎已在这座刚刚被“革命”军队攻克的城池上空,提前投下了沉重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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