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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我,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小说免费阅读

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

作者:风蜻解意

字数:106650字

2025-08-03 08:00:36 连载

简介

今天要推的小说名字叫做《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是一本十分耐读的悬疑脑洞作品,围绕着主角我之间的故事所展开的,作者是风蜻解意。《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小说连载,作者目前已经写了106650字。

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初三下学期的空气,是凝固的铅。市重点中学的招牌像一柄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原本鲜活的少年时光压榨成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符号。教室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的主旋律,偶尔夹杂着几声极力压抑的咳嗽或翻页的脆响。窗外的春光灿烂得近乎讽刺,却无人抬眼。我们像一群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在名为“中考”的炽热沙漠里,凭着最后一点惯性,麻木地汲取着名为“知识点”的养分。

曾经喧嚣的课间消失了,走廊里只剩下奔向厕所或办公室的匆忙脚步。连我们三个——我、小蕾、小婷,这个曾经以插科打诨、笑声聒噪闻名全班的“铁三角”,也彻底沉寂下来。无形的焦虑如同藤蔓,勒紧了每个人的咽喉。它带来的第一个清晰裂痕,出现在小蕾的手腕上。

那天课间,我正盯着物理电路图发呆,眼角的余光瞥见小蕾在整理袖口。动作有些刻意地快,但那一瞬间,足够我看清她白皙的腕部内侧,赫然贴着三四条创可贴。不是随意粘贴,而是异常整齐地横向排列着,像几条沉默的、苍白的警戒线。

我的心猛地一沉。旁边的同桌显然也看到了,我们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自残?这个冰冷的词瞬间浮上心头。空气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不再是单纯的沉闷,而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粘稠压抑。小蕾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注视,飞快地拉下袖子,动作近乎仓皇,她低着头,浓密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一个绷紧的下颌线。那排创可贴,成了我们之间第一道无声的裂缝。

我们同住一个宿舍。八人间,像一个小小的、高压的生态圈。我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佛系”存在,成绩中游,心态稳定得像一潭死水,和每个人都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客气距离,没有小团体,也拒绝卷入任何纷争。我的床铺是唯一在熄灯后半小时内必定陷入黑暗的孤岛。而小蕾和小婷,则是这座生态圈里最勤奋的两只工蚁。

她们曾有过甜蜜的约定:每天清晨六点,迎着校园广播里那首催命符般的《运动员进行曲》起床,携手奔赴空无一人的教室,抢占知识的制高点。誓言犹在耳边,现实却冰冷如铁。小婷像一台精准的闹钟,总能在六点前自然醒来,眼神清亮。而小蕾,却像是被床铺吸走了灵魂,无论小婷如何轻声呼唤、摇晃,甚至最后略带不耐地拍打,她总是哼哼唧唧,眼皮沉重如铅,蜷缩在被窝里,像一只抗拒破茧的蛹。

等待,成了小婷每日清晨的必修课。十分钟,二十分钟……时间在指针的滴答声和小蕾模糊的呓语中缓慢流逝。小婷坐在自己床沿,看着窗外天色由漆黑转为灰白,看着宿舍其他人陆续在六点半的喧闹中挣扎起身,她的眼神从最初的焦急,渐渐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烦躁和压抑的怨怼。她看着小蕾终于慢吞吞地坐起来,头发蓬乱,睡眼惺忪,带着被打扰美梦的轻微不满嘟囔着,慢条斯理地洗漱。小婷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床单,指节发白。她想说:“你能不能快点?”想吼:“明天你自己定闹钟吧,我不等你了!”话涌到嘴边,看着小蕾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创可贴边缘,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像一只被不断充气的气球,内里的压力日复一日地膨胀,表面却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静。

导火索在某个同样沉闷的傍晚被点燃。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小婷已经在里面待了超过十五分钟。这在争分夺秒的初三宿舍里,无疑是一种奢侈的“慢”。小蕾抱着换洗衣物站在门外,焦躁地用脚尖点着地,水房里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汗味。终于,她忍不住了,抬手用力拍了两下磨砂玻璃门,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小婷!你好了没有啊?能不能快点!磨蹭什么呢?”

门内的水声顿了一下。紧接着,“哗啦”一声,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沐浴露的廉价香气汹涌而出,小婷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脸上没有一丝水汽带来的红润,反而是一种被怒火烧透的惨白。她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燃烧着被长久压抑后终于爆裂的火焰。

“催什么催?!”她的声音尖利得刺破水房的沉闷,像玻璃碎裂,“我洗了十五分钟就叫磨蹭?我这是正常速度!嫌慢?那你倒是早点回来排我前面洗啊!还是说你有别的办法?你提啊!反正我是改不了了!你看怎么办吧!”

连珠炮似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门外的小蕾。小蕾完全懵了,抱着衣物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血色褪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看着门缝里小婷那双燃烧着陌生怒火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朝夕相处的朋友。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水珠滴落在瓷砖上的声音,啪嗒,啪嗒,敲打着死寂。

门“砰”地一声被重新关上,力道之大,震得墙壁都似乎微微颤抖。

冷战,如同深冬的寒流,瞬间冰封了宿舍的这个小角落。小蕾不再和小婷说一句话,甚至不再看她一眼。她们成了同一空间里两个互斥的磁场。而我,这个夹在中间的“老实人”,瞬间成了尴尬的绝缘体。任何一方主动跟我说话,我都小心翼翼地回应,像一个处理精密仪器的工人,生怕一个多余的动作就引爆沉默的炸弹。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里,用繁重的公式和单词筑起一道高墙,将她们的冷战彻底隔绝在外。中考,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然而,墙外的世界并非真的与我无关。我时常在抬头喘息的间隙,瞥见小婷独自趴在堆满试卷的课桌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几乎微不可闻,只有她后颈处几缕被泪水濡湿的碎发暴露着她的痛苦。有时,班主任从窗外走过,小婷会猛地抬起头,飞快地用袖子擦脸,但通红的眼眶和来不及掩饰的泪痕,像无声的控诉,清晰地印在班主任匆匆扫过的视线里。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一声疲惫的叹息。我收拾好书包,正准备融入回宿舍的人流,衣袖却被轻轻拉住。是小婷。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闪着微弱的水光。

“能……能一起走吗?”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受伤的小兽发出的呜咽。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她祈求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回宿舍的路不长,却仿佛格外沉重。沉默地走了一段,小婷忽然开口,声音飘忽得像夜风:

“上个周末……她给我发消息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我以为……她终于想通了,要和好……”

她的声音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颤抖:“结果,她是来跟我算账的。一笔一笔,算我吃过的她的零食,用过的她的纸巾,借过的她的辅导书……甚至,连去年秋游我喝了她半瓶水都算上了。她说我是吸血鬼,占她便宜……让我还钱,还清了就两清,绝交。”

我听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小蕾?那个曾经开朗活泼、有点小任性的女孩?怎么会变得如此……刻薄而陌生?

“我……我不想纠缠了。”小婷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在路灯的光晕里划出冰冷的轨迹,“我把钱转给她了。我想,绝交就绝交吧,反正……快毕业了,熬过去就好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委屈:“可是!可是她根本没打算放过我!在学校里,每次!每一次!只要她从我对面走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就会用那种……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骂我!‘贱人’、‘狗东西’、‘傻逼’……她骂得那么轻,那么快,可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小婷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我好怕!我不敢告诉别人!她在别人面前装得那么好!谁会信我?谁会管我?我跟爸妈说,他们只会说‘快中考了别分心,忍一忍就过去了’!我跟班主任说……”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哽咽,“班主任找她谈过话了,回来跟我说……说她有重度抑郁症!说她手腕上那些口子……很深!班主任说……说她不敢再刺激她,怕她做出更极端的事!让我……让我再忍忍!忍到毕业!”

她猛地停下脚步,蹲在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绝望:“忍……我怎么忍?我每天都在哭……我觉得我要疯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卑微祈求:“我只能跟你说说了……心里……太难受了……”

我僵在原地。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像一个随时会破碎的影子。她的痛苦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几乎要压垮周围的空气。一股巨大的酸涩涌上我的鼻尖,混杂着强烈的同情和……一种让我自己都唾弃的、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笨拙地、干巴巴地挤出几句毫无营养的话:“别……别难过了……会过去的……快毕业了……嗯……”

我的敷衍如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灭了小婷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她怔怔地看着我,泪水无声地滑落,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她慢慢地站起身,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松开了抓着我的手,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无声地转过身,独自走进了宿舍楼漆黑的楼道口。那背影,透着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绝。

那一刻,强烈的内疚像藤蔓一样缠紧了我的心。我知道我伤害了她,我知道她需要帮助。但中考倒计时牌上那鲜红的数字,像魔鬼的眼睛一样死死盯着我。我害怕。害怕卷入这可怕的漩涡,害怕成为小蕾下一个攻击的目标,害怕这无休止的情绪消耗会拖垮我本就岌岌可危的成绩。我选择了逃避,像鸵鸟一样把头深深埋进名为“学习”的沙堆里。我刻意地回避与小婷的眼神接触,放学时也总是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教室。我筑起了一道更高、更冷的墙。

小婷再也没有找过我。她似乎完全明白了我的选择。只是,她独自趴在课桌上偷偷抹泪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多。每一次班主任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的肩膀都会剧烈地一抖,然后飞快地低头,手忙脚乱地擦拭汹涌而出的泪水。那无声的绝望和恐惧,像一幅沉重的背景画,悬挂在我拼命想要专注的视野边缘。

中考结束的钟声,如同特赦令,驱散了笼罩校园数月的高压阴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是近乎虚脱的疲惫和巨大的空虚。考完最后一科的那个下午,宿舍楼里前所未有的喧嚣,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兴奋的告别声、书籍纸张被抛弃的哗啦声,交织成一首混乱的毕业离歌。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个承载了太多汗水和压力的牢笼。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小蕾还没离开。我收拾好最后一件行李,拉上拉链,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小婷的床铺。深蓝色的床帘依旧严丝合缝地拉着,里面悄无声息。

“还没起?”我随口问了一句,声音在空荡的宿舍里显得有些突兀。

小蕾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梳头,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算是回应。她的手腕上,那排创可贴已经消失,留下几道浅浅的、暗红色的印记,像几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那里。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女生尖叫,如同烧红的铁钎,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楼下爆发出巨大的、混乱的喧哗!惊呼声、议论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沸腾的油锅,瞬间打破了宿舍楼的死寂!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隔壁宿舍有人惊恐地大喊。

我和小蕾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心脏狂跳。我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不祥的预感。几乎是本能地,我们冲到宿舍朝南的阳台。阳台正对着宿舍楼下的水泥空地。

楼下已经黑压压地围了一大圈人,像一群受惊的蚂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空地中央。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和阳台的铁栏杆,我看到了——

一个人形。

以极其扭曲、怪诞的姿势趴伏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像一只被摔烂的布偶。长长的黑发散乱地铺开,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着我们熟悉的、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而在那身体周围,蔓延开一大片粘稠的、暗红发黑的液体!那液体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肆意地流淌、扩散,边缘部分已经干涸凝结,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深褐色,与新鲜的、刺目的猩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触目惊心的死亡图景!

是血!大量的血!

嗡——!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个趴在地上的身影……那件校服……是小婷!是小婷!!!

“呃……”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手指死死抠住冰凉的铁栏杆。

“啊——!!!!”

身旁的小蕾,爆发出比楼下更凄厉、更尖锐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嚎叫!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手指痉挛地指向宿舍里面——指向我们阳台内侧的厕所门!

我的视线被她的尖叫牵引,僵硬地、一寸寸地挪向厕所——

那扇米黄色的、廉价的塑料厕所门上,赫然用淋漓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液体,写着几行歪歪扭扭、却力透门板的字!那颜色,那质感,与楼下那片刺目的猩红如出一辙!

“庞小蕾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恨你们”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那浓烈的血腥味仿佛穿透了阳台的空气,直冲我的鼻腔!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小蕾的尖叫还在耳边持续,像无数根钢针扎进我的耳膜!她瘫倒在地,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歇斯底里的呜咽。

而我,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那最后三个字——“我恨你们”——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灵魂深处!你们?包括我吗?那个选择冷漠旁观、明哲保身的“老实人”?她会来找我吗?像梦里那样……带着满身的血污和冲天的怨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楼下鼎沸的人声,小蕾崩溃的哭嚎,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染血的门板,和那行用生命写下的、血淋淋的诅咒。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楼下那片猩红的死亡之地,顺着宿舍楼的墙壁,无声无息地蔓延上来,瞬间淹没了整个阳台,也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

学校反应快得惊人。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尚未完全停歇,一张无形的大网就已经悄然落下。班主任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地冲进我们宿舍,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强装的镇定。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瘫软在地、精神濒临崩溃的小蕾,只是用颤抖的声音,语无伦次地对我们,也对闻声赶来的其他宿舍女生下达着命令:

“都……都别看了!回自己位置!今天……今天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不准往外说!一个字都不准说!听到没有?!这是纪律!违反的……后果自负!”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深藏的恐惧,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冻结了所有议论和窥探。很快,穿着制服的警察和神情严肃的学校领导接踵而至,宿舍被封锁。我和小蕾被分开带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噩梦般的清晨所见。

每一次讲述,厕所门上那狰狞的血字就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每一次都能让我浑身发冷,胃部痉挛。警察的询问带着职业的冰冷和探究,他们的问题像手术刀,试图剥离真相的每一层表皮。最终,冰冷的结论落下:自杀。现场没有搏斗痕迹,遗书(那血字)指向清晰。

然而,小婷的父母像两头被夺走幼崽、彻底疯狂的野兽,撕碎了这份结论。他们哭喊着冲进学校,捶打着校长室的桌子,声音嘶哑地控诉:“是她们!是那个叫庞小蕾的毒蛇!是那个不作为的班主任!是你们学校!害死了我的女儿!你们还我女儿!!”

他们蓬头垢面,眼窝深陷,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体面。他们每天都来,坐在冰冷的校门口,举着打印的小婷照片,向每一个进出的人哭诉。照片上小婷的笑容灿烂干净,与楼下那片凝固的暗红形成了地狱般的对比。

学校的高墙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班主任被停职调查,她的办公室空了。学校里关于“三班跳楼女生”和“血字诅咒”的流言像野火一样在私底下疯狂蔓延,各种添油加醋、匪夷所思的版本层出不穷。

我们宿舍成了旋涡的中心。总有不认识的同学,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隐秘的兴奋,在走廊里、水房里“偶遇”我们,压低声音问:“哎,那天早上……到底怎么回事啊?”“门上写的什么?真是血吗?”“庞小蕾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吓疯了?”每一次被问起,都像有人用钝刀子重新割开尚未结痂的伤口,让我和小蕾浑身发抖。

最害怕的,无疑是小蕾。她的精神在巨大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指责中彻底垮塌。她和父母回家了,终日躲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像一只受惊过度的鼹鼠。任何一点轻微的声响——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走廊里的脚步声、甚至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能让她像触电般惊跳起来,发出惊恐的尖叫。

她开始出现严重的幻听,总说听到小婷在门外哭,在床底下笑,在厕所里一遍遍写着她的名字……她手腕上那些刚刚愈合的暗红色疤痕周围,又增添了新的、更深的抓痕。她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空洞。她成了那血字诅咒下,第一个被吞噬的活祭品。

而我,是另一个被恐惧缠绕的幽灵。我将那血淋淋的清晨和盘托出给父母时,母亲当场晕厥过去,父亲则连夜请来了邻村最有名的“张仙姑”。

一连三天,我家那栋老旧的小楼里弥漫着刺鼻的香烛和纸钱焚烧的味道。仙姑穿着花花绿绿的袍子,摇着铜铃,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咿咿呀呀地唱念,用桃木剑在我周身挥舞,将画着扭曲符咒的黄纸烧成灰烬,混在水里让我喝下。

那味道苦涩腥膻,喝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她在我床头贴了符,在门框上挂了铜镜,在我脖子上系了一根浸过鸡血的红绳。父母虔诚地跪拜,祈求这些能阻挡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怨念。

然而,恐惧早已渗入骨髓。夜晚成了最漫长的酷刑。只要一闭上眼,小婷扭曲的身体、那片刺目的暗红、还有门上那行歪歪扭扭的血字,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黑暗中,我总觉得有冰冷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总觉得床边站着一个人影,穿着蓝白校服,头发湿漉漉地滴着血。

我听到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听到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就在我的门外,就在我的床下……冷汗浸透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我不敢开灯,不敢呼吸,只能死死攥着脖子上的红绳,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无边的恐惧中睁眼到天明。

白天则浑浑噩噩,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惊跳起来。我的神经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时间像裹着泥沙的浑浊河水,缓慢而沉重地流淌。小婷父母在学校门口绝望的哭喊和控诉,在某一天清晨,毫无征兆地停止了。如同他们的女儿从楼上坠落时一样突然。没有人知道确切的原因。

也许是学校最终支付了巨额赔偿并动用了某些力量;也许是这对心力交瘁的父母终于被无望的现实击垮;也许……是某种更冰冷的交易已经达成。校门口恢复了平静,仿佛那对悲痛欲绝的父母从未出现过。只有地上被风雨冲刷得模糊的粉笔痕迹——他们曾用来写控诉标语的地方——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伤疤。

我靠着疯狂的学习和班主任(在停职前最后一次来看我时,塞给我的一本《青少年心理创伤应对手册》)的微弱指引,艰难地跋涉过那段黑暗。高考时,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所有的志愿都填满了心理学专业。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武器,去对抗那些啃噬我灵魂的恐惧和内疚。

大学的知识像一盏微弱的灯,慢慢照亮了我内心那个黑暗的角落。我理解了小蕾抑郁症引发的攻击性转移,理解了小婷在长期冷暴力和求助无门下的习得性无助,也理解了自己作为旁观者那沉重的幸存者内疚。专业的心理咨询和系统的学习,像一把精密的手术刀,一点点剥离着附着在记忆上的恐惧毒瘤。那些夜里的幻听和幻视,如同退潮般,渐渐变得遥远、模糊。

听说,小蕾的抑郁症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彻底失控。她被接回了家,但情况日益恶化。她终日喃喃自语,对着空气尖叫、咒骂,有时又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说小婷在窗外看着她。她的眼神涣散,再也认不出任何人,成了一个被困在自己恐惧牢笼里的、疯疯癫癫的影子。

然后,在一个同样雾气弥漫的清晨,消息传来——她跑出了家门,神情恍惚地走上了车流不息的国道。刺耳的刹车声划破晨雾,像一声迟到的、凄厉的叹息。

而我们的班主任,那位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大局为重”、让小婷“再忍忍”的老师,最终被学校以“管理失当,未能及时有效处理学生心理危机”为由,正式辞退。她离开学校的那天,据说收拾东西时异常沉默,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大学心理咨询室窗明几净,窗外是葱郁的梧桐。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坐在我对面的年轻咨询师递给我一杯温水,声音温和:“你刚才说,‘我恨你们’……这个‘你们’,现在,你怎么看?”

我捧着温热的纸杯,指尖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暖意。杯中水面微微晃动,映出我平静的倒影。那些曾经如影随形的恐惧画面——扭曲的身体、刺目的暗红、狰狞的血字、疯癫的小蕾、班主任佝偻的背影——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在澄澈的水光里旋转、扩散,最终缓缓沉淀下去,不再惊起剧烈的波澜。

我抬起头,迎上咨询师温和而带着鼓励的目光。阳光落在我的睫毛上,有些微痒。

“那个‘你们’……”我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久远而终于厘清的事实,“是压垮她的整个系统。是漠视的规则,是失效的求助通道,是‘忍一忍’的沉默,是‘怕影响’的推诿,是只盯着分数而看不见人的巨大机器……还有,那个在恐惧中选择背过身去的自己。”

窗外的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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