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安队与小VIP》是一本引人入胜的职场婚恋小说,作者“冷柔儿”以其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描绘为读者们展现了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世界。本书的主角安雨深受读者们的喜爱。目前这本小说已经连载,热爱阅读的你千万不要错过这场精彩的阅读盛宴!
安队与小VIP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我还是安雨,28岁乡镇综合执法城管中队队长,兼职带娃。
每天被催婚的微信能塞满执法车后备箱。
那天刚没收完老王占道的水蜜桃,转头就撞见自家闺女举着“相亲价目表”满大街派发。
“妈妈值钱!”思雨骄傲地指着头等舱标价,“这个叔叔能带你坐大飞机!”
闺蜜小然抱着娃笑出眼泪:“安队,要不先相个亲再开罚单?”
我拎起熊孩子往车里塞时手机又响——第38个相亲对象发来问候:“听说安队长温柔贤惠?”
低头看看制服上被思雨蹭的冰淇淋,我摁灭屏幕。
温柔贤惠不知道,但没空恋爱是真的。
一、
我还是安雨,一个奔三尾巴的二十八岁大龄单身女青年,职业身份:莲溪镇综合执法中队队长——当然,老百姓更习惯亲切地喊一声“安队长”或者“管城管的”。
大学毕业六年,就来了城市管理执法局,这身铁黑色的制服已经成了我的第二层皮肤,磨得又旧又硬,偏偏特别合身。
又是一个焦头烂额的周五下午。
镇子主街交叉口那个熟悉的老位置,老王那辆饱经风霜的三轮车毫无意外地又把自己膨胀成了一颗不规则的砣,半个后轮死死焊在人行道的盲道上。车上铺天盖地的水蜜桃,个个粉嫩饱满,汁水四溢的香气几乎要将周围黏稠燥热的空气晕染甜。
老王本人,一尊常年日晒雨淋的酱黑雕塑,此刻正搓着那两只布满老茧、沾着桃毛和果汁的大手,脸上堆砌着一种经过长久实战演练、极其纯粹的、近乎憨厚的愁苦和恳求。
“安队!安队!通融通融嘛!”他声音拔得老高,试图盖过马路上摩托车的突突噪音和旁边五金店疯狂打折的喇叭叫卖,“你看,早上刚从山上果园摘的!鲜得不得了!就占一点点,一点点地方……”
他伸出手指,努力地想比划出那个“一点点”的概念。
“王叔,”我叉着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点,但后背那层制服被汗水牢牢糊住的感觉实在恼人,“不是不通融。你这‘一点点’,都快把整条人行道堵成单向隧道了。盲道?更是看不见喽。上个礼拜就跟您强调过,下不为例,对吧?”
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嘴边的肌肉扯了扯,那点憨厚有点挂不住了,低声嘟囔着:“要吃饭的嘛……烂在地里也是钱……”
他身后,他的老搭档李婶正低着头,手底下麻利地给一位大妈挑好的桃子装袋、称重,假装听不见这边的交锋。
我看了一眼手表,五点十分。太阳的威力似乎丝毫未减,白花花的砸在柏油路面上,蒸腾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焦糊味。这个点再不结束,幼儿园接思雨就得迟到——那个六岁的小丫头,等不到人来接,眼神能瞬间从亮晶晶变成水汪汪的控诉。
“行了王叔,”我叹了口气,回头冲跟在身后的队员小张偏了偏头,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小张,搭把手,帮王叔把东西搬上车,车扣回队里保管区,老规矩。桃子放阴凉库房暂存,下礼拜一带罚款来领,顺便接受教育。”
老王一听“扣车”“罚款”“教育”几个词连着蹦出来,脸上的愁苦瞬间变成懊丧,耷拉着脑袋,再没了声。小张立刻招呼另一个队员上前。
李婶这时候抬起了头,手脚麻利地扯过旁边一个塑料袋,迅速往里面装了两捧品相最好的水蜜桃,堆尖冒彩。她两步并一步窜到我面前,脸上堆着比老王专业得多的、混合着歉意和亲热的笑容:“安队,忙到这会儿,辛苦辛苦!自家树上刚摘的,甜!水份足!给,拿回去尝尝鲜!消消气!小孩子肯定爱吃……”
她不由分说,直接把那沉甸甸一袋子往我手里塞。塑料袋子勒着手指。
我当然没接!车窗开着缝通风,里面已经闷得像个小蒸笼。
“下周一处理违章的时候,还是去中队办公室,镇南小区后边就是。公事公办。”我加重了最后四个字,视线扫过李婶和王叔,“再发现占道经营,就不是这个处理办法了。都散了吧,堵着呢!”
周围被堵住路的大爷大妈、骑电瓶车被挡道的年轻人,看着我们利索地清理了路面,堵塞的交通重新流动起来,议论声也跟着散去了。
有人朝我们这边点点头。
小张那边很快把老王的三轮车推走了。我最后看了一眼,示意队员们收队。汗水顺着鬓角滴进领口,黏腻得难受。
不过走到十字路口以后,我实意小张把老王叫了过来,顺便和他跟李婶批评教育了一顿,说明了路上摆摊的危险性,路本来就堵车,让他们去便民摊点群,就把桃子和秤还给了他们,如果有下次,我就给他下整改通知书了,但是桃子收回去,虽然有阴凉库房,但是容易坏,然后顺便买了点桃子给思雨,也算帮小贩一把了。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屏幕亮起又暗下,不用看也知道:老妈那张“恨嫁女儿”的脸此刻一定在屏幕上闪动,或者是家族群里那几个“热心肠”的姑妈婶子又在转发什么“女孩过了三十就彻底没人要了”、“抓住青春的尾巴赶紧嫁人”的“至理名言”,外带几张精心筛选过的、恨不得把未婚男青年底裤牌子都标出来的相亲对象照片。
催婚的信息,每天都能塞满我执法车的整个后备箱。
赶紧拉开车门钻进去,发动机嘶吼着,空调送出带着尘土味的凉风,稍微驱散了点车厢里的闷热。方向盘上的塑料握把被晒得有些烫手。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踩下油门,车轮碾过被太阳晒得发软的柏油路,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车开起来,带着风,才稍微感觉能喘上一口气。脑子里已经开始高速运转:赶去城区街道驻地的城西欣欣幼儿园接思雨,然后再冲回家,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扒拉干净扔进浴室,接着就是做饭……今晚闺蜜们的“单身女子力max(外加一个小拖油瓶)放松局”铁定又要迟到。
刚在一个路口等红灯,裤兜里的手机又一次执拗地嗡鸣起来。这次是个本地座机号,看着有点眼熟。
“喂?哪位?”我腾出手接通,按了免提。
“小安啊?是我,妇联的吴主任。”一个热情得几乎要喷出火花的声音冲击着耳膜,“哎哟,你看你,天天带个孩子多辛苦!还是个养女,多不容易!别的女孩子都是在局里办公室,你呢还去了乡镇工作!还一个人拉扯一个孩子,不是长久之计!你爸上次来开会,聊起你心疼的嘞!我们这边刚对接上一个特别优秀的……”
红灯变绿,后面车辆的喇叭声不耐烦地炸响。
“吴主任!”我赶紧截住她那滔滔不绝的热心,“在开车!接孩子!下班高峰期!回头联系!”飞快说完,不等对面反应,利落地挂断电话,动作一气呵成,重新握住方向盘冲了出去,顺便抹掉刚飙出来的一滴汗。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中,像一滴水融入喧嚣的河流。
赶到欣欣幼儿园门口,已经比放学铃晚了二十分钟。我心急火燎地刚把车在路边一个勉强挤进去的车位里停好,推门下来,目光越过那些牵着孩子渐行渐远的身影,一下子捕捉到了门口传达室旁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陈思雨背着她那印满彩色小恐龙的书包,乖乖巧巧地坐在传达室王大爷递给她的小板凳上,半点没有其他晚接孩子那种要哭出来的委屈样。她低着头,两只穿着红色小皮鞋的脚晃来晃去,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正极其认真又笨拙地把一张张对折起来的纸条往叠好的纸飞机上插。
王大爷在旁边看着,笑呵呵的。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思雨!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又迟到了!”我带着歉意喊她。
那小人儿一听到我的声音,小脑袋“唰”地一下抬起来,脸上所有的专注立刻被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取代。
“小雨妈妈!”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像个小炮弹一样跳下凳子,朝我扑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带着一股奶香和汗味混合的小孩子特有的气息。她的小辫梢上还别着我早上临出门胡乱给她插上的、那只去年六一儿童节地摊上买的小蝴蝶发卡,一只翅膀稍微有点歪。
“今天表现棒不棒?等妈妈等急了吧?”我把她抱起来掂了掂,小家伙重了不少。
“一点都不急!我可乖啦!”思雨搂着我的脖子,声音扬得高高的,带着骄傲的小尾音,“王爷爷还给我叠小飞机了呢!看我做的!”
小家伙手里紧紧攥着那架“改装”过的纸飞机,机翼下方歪歪斜斜地插了好几张折起来的小纸条,像挂着奇怪的外挂弹药。
我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正要跟王大爷道谢,眼角余光却猛地瞟到其中一张纸条的“内容”——那纸张似乎有点眼熟?上面好像还印着什么表格?
心里咯噔一下。没等我想明白那点突如其来的不妙预感是怎么回事,思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已经闪烁着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献宝光芒。
“妈妈!这个!”她兴奋地把手里好几架插着同样纸条的纸飞机塞进我怀里,小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又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但显然保存完好的……A4纸?
那小短胳膊努力伸着,把它在我眼前完全展开。
这一下,我看清了。
纸页的顶端用超大号醒目又俗气的粉红艺术字印着:“优质男青年·助力大龄优秀女安雨同志解决个人重大问题资源表(内部参考,请勿外传)”。
下面赫然是一个被排得满满当当的表格,详细列出了男人的基本信息(姓名、年龄、身高、体重、照片)、工作单位(精确到部门)、住房情况(有无按揭)、车辆品牌(国产还是进口),甚至还有……“潜力指数”(按星级标注)、“交往注意事项”(离谱地写着“谈吐粗鄙,但胜在有钱”之类)!
最刺眼的是最后一栏:资源等级划分!
赫然写着“经济舱——火车硬座”、“商务舱——高铁二等座”、“头等舱——飞机VIP通道”!
每个等级对应着不同的男人信息,越往上,介绍得越详尽。
我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刚才思雨在往纸飞机上插什么了!这分明就是我那个在家替我“操碎了心”的老妈,前两天鬼鬼祟祟塞进我随身公文包里,结果被我忘在里面的——相亲价目表!我随手塞进书房桌上一堆旧文件里了,打算周末当废纸卖了!怎么到这小祖宗手里了?
“思雨!你这……”我声音都劈了叉,血压直冲脑门,“你拿这个干什么了?”
思雨完全没感受到风暴前的低气压,反而仰着小脸,绽放出一个混合着自豪和对我的绝对信心的大大笑容,肉乎乎的小手指果断地戳在表格最顶端那个标注着“头等舱 VIP 通道”、印着个穿着骚包亮色衬衫、油头粉面男人的照片旁边。
“这个叔叔最好!”她小奶音喊得脆生生的,充满童真却信息量巨大的话语如同小钢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刘伯伯写的!他开宝马!比我们的车大!他肯定能带妈妈坐大飞机!妈妈值钱!”
轰隆!
我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这小祖宗到底拿这些“资源信息表(及附带纸条做的纸飞机)”,在幼儿园门口祸害了多少路人?!这东西是怎么被她发现并“废物利用”来叠飞机的?
“陈思雨!”我咬着后槽牙,几乎是把她“提溜”着夹在胳膊底下,另一只手试图收拢她散落出来的那些“弹药”——几张插在纸飞机上的、写满我“身价”的纸条,“你给我……”
话音未落,一声带着抑制不住笑腔、极其幸灾乐祸的“哈!”就从旁边传来,伴随着清晰的快门“咔嚓”声。
我僵硬地转头。
一辆锃亮的黑色城市SUV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在我的小朗逸后面。副驾驶窗全降,林小然那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探在外面,手里晃着她的最新款水果手机,摄像头还明晃晃对着我。
后座窗也降下,露出一张帅气但满是困惑和一点无奈的脸——她家那位新晋奶爸李辉。再往后看,婴儿座椅里,他们家刚满一岁的胖小子正咿咿呀呀啃着一个大红的磨牙胶。
“哈哈哈哈!安队!”林小然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冲我用力眨眼,“干嘛呢这是?发展新业务了?街头精准投放目标客户?”她眼神暧昧地飘向我手里皱巴巴的纸条和夹着的那份烫手“价目表”,“啧,‘头等舱’、‘VIP通道’、‘带坐大飞机’……这信息量,精彩啊!哎呦,真给我们家胖子找了个榜样……值钱!”
李辉在后座尴尬又有点忍俊不禁地咳嗽了一声:“小然,收着点。”他探身招呼我:“安队,接思雨啊?我看……思雨挺活泼的。”
思雨被我夹着不舒服,扭动起来,看见林小然,立刻脆生生喊:“干妈!”
“哎!宝贝儿!”林小然响亮地应着,笑意更深,“别急着走呀安队!这‘头等舱’条件听着真不错!事业、票子、车子,硬件过关啊!要不……先找个星巴克,我帮你参谋参谋?相个亲再回去开罚单也不耽误嘛!机会难得,人生大事优先!是吧李辉?”她故意回头看自家老公。
李辉只能陪着干笑。
我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可以煎熟老王今天被扣的那堆水蜜桃了。血压拉满,头皮一层一层地发炸。什么优雅、什么队长形象,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相你个头!”我咬着后槽牙低吼了一声,完全不顾形象,一把捞起那个还在状况外、兀自想跟“干妈”互动的小祖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往副驾驶塞,手里那几张“泄密”纸条胡乱往裤兜里一揣,那份该死的“相亲资源表”则被她眼疾手快地揉成一团,先粗暴地塞进我制服上衣那宽大的口袋里。
“砰!”地摔上车门。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子被逼急了的狠劲儿。
“拜拜!”我几乎是吼着冲林小然两口子挥了下手,没给林小然继续发散调侃的机会,跳上驾驶座,油门踩得轰轰响,方向盘打死,我那辆饱经风霜、沾着桃毛和汗味的车几乎是贴着林小然那辆锃光瓦亮的SUV窜了出去,汇入晚高峰拥堵的车流里。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林小然扒着车窗乐不可支的样子。
车子开动,冷气呼呼吹出来。思雨被我粗暴塞到副驾显然吓了一跳,安静了一小会儿。我稍微降下她那边的车窗缝隙,让带着热气的风灌进来,平息自己飙升的血压。
小家伙很快缓过劲,又开始叽叽喳喳:“小雨妈妈,我刚才看到飞机啦!呜——飞那么高!那个头等舱叔叔是不是就坐那个里面?……”
就在这时,被我随手扔在档把旁边凹槽里的手机,屏幕不依不饶地又亮了。
嗡嗡、嗡嗡……震得整个车把手都在微颤。
趁着前面车流堵住、缓慢爬行的间隙,我烦躁地抓过手机。又是一个陌生本地手机号。点开短信图标,第一条信息还没加载完,第二条、第三条……瞬间就弹了出来!
【安雨同志你好!鄙人刘明,XX局小王介绍的……】——王?是王婶?还是王叔?
【安队长您好!我是吴主任推荐的,看资料您温柔体贴……】
【安女士!缘分天空!听说您渴望家庭温暖,希望共筑爱巢……】——谁造的谣!
……
最后一条格外扎眼,来自一个陌生号码,但内容极其精确且具有冲击力:
【安队长您好:我是李刚,做建材生意(主营商铺),有房有车(宝马X5),无贷无孩,身体健康!刚从吴姐(妇联主任)那里拿到您信息,久仰!听说安队长贤惠又顾家,温柔大方?不知是否有幸今晚请您品尝莲溪新开的渔庄?位置我都订好了!恭候!】
“轰——”
脑子里那根刚被思雨折腾得岌岌可危的弦,彻底“啪”地一声断了。
温柔贤惠?久仰?信息是从哪个环节泄露出去的?妇联吴主任?还是我家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妈?或者是思雨今天在幼儿园门口搞出的“纸飞机泄密事件”?
我猛地想起林小然刚才手机拍照的咔嚓声。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感觉整个脸都烧了起来。
“温柔大方……靠!”我看着信息里那几个刺眼的词,嘴里无声地骂了句,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扔出去。
低头,胸前的制服口袋因为粗暴塞进那团揉皱的纸而鼓出一块。再往下,视线落在自己右侧大腿的裤子上——一块昨天接思雨放学时被她“偷袭”、把刚买的冰淇淋整个糊上来留下的深棕色污渍印子,顽固而醒目地呆在制服裤上。
污渍的形状像极了某种抽象讽刺画,嘲笑着短信里那虚幻的“温柔贤惠”形象。
手指用力摁在手机侧面的电源键上,屏幕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那带着“建材生意”“宝马X5”和“久仰安队长贤惠温柔”的油腻想象被干脆利落地截断。
世界终于清静了一秒钟。
我深吸了一口车内混着冷气和尘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水蜜桃香气的空气。
“温柔贤惠……” 我嗤地发出一声冷哼,甩开挡位一踩油门,目光扫过旁边座椅上那个因为车突然加速而惯性前倾、茫然睁大眼睛的小丫头,“陈思雨!坐稳了!回家!赶着给你做饭!”
车窗缝隙钻进来的热风卷起思雨脑门上的碎发。
温柔贤惠我不知道有没有。
但没空恋爱是真的,尤其是现在。
城郊结合部,“老地方”土菜馆,名字朴实无华,但味道硬核,价格感人。包间里空调冷气十足,总算驱散了白日积攒的燥热,混合着干锅肥肠的霸道香气和啤酒麦芽的清苦。
我和文雯几乎同时抵达。我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塑料门帘,怀里还抱着一个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但强撑着要“见干妈们”的陈思雨。小家伙为了参加“女生派对”,特意让我给她扎了漂亮的羊角辫——可惜手艺有限,两边高低有点不对称。
“哎哟!我的小公主驾到啦!”文雯立刻丢下手里剥的花生壳,张开手臂迎上来,脸上挂满了笑容。她今天穿了身简洁利落的西装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着,大概是从某个乡镇查勘现场或保险说明会直接杀过来的,风尘仆仆里透着股精英干练。她轻手轻脚把已经眼皮打架的思雨从僵硬酸痛的我怀里捞了过去。
思雨迷迷糊糊地用小脑袋蹭了蹭文雯的肩头,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声“文雯干妈”,很快就放心地沉进熟悉的暖香里。
我刚把沉重的妈咪包卸下肩膀,门口又是一阵热风涌进。林小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高嚷着:“堵死了!该死的周五晚高峰!”她一手拎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妈咪包,另一只手则被她丈夫李辉紧紧牵着。李辉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已经睡熟的胖儿子——那个才一岁多的胖小子,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口水濡湿了他老爸胸前的一小片高级衬衫。他们后头跟着的司机拎进来一个装着便携婴儿餐椅的大袋子。
“我的天,你这拖家带口阵仗……是打算在我们局门口露营吗?”我看着这一大堆零碎,忍不住吐槽。文雯抱着思雨低笑,给胖小子腾地方。
“少来!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就挂个小包包?”林小然一边跟李辉一起七手八脚地安装婴儿椅,一边毫不客气地回击,“奶瓶奶粉尿不湿安抚玩具口水巾磨牙饼干湿纸巾……哪样少了能行?带娃出门简直像打仗!”她接过熟睡的儿子放进刚摆好的椅子里,小家伙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小胖手无意识地抓挠了几下空气。
李辉歉意地朝我们笑笑,顺手把刚在门口买的几杯冰镇饮料放在桌上,特意把一杯常温的、贴着“安雨——无糖”标签的鲜榨桃汁推到我面前,然后对林小然低声道:“好了好了,先吃饭,我先带宝宝?有事叫我。”他指了指门口的位置。
“去吧去吧!”林小然挥挥手,动作干脆利落得像指挥千军万马。
李辉朝我们点头示意,又看了眼婴儿椅里睡得香甜的胖儿子,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体贴地关好了包间门。
世界终于缩小到我们三人的空间,外加两个睡熟的小家伙。
文雯把思雨轻轻放到靠墙壁的长沙发上,给她盖上带来的小薄毯,小家伙蹭了蹭,睡得更沉了。她这才松口气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总算……能喘口气了。” 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自己纤细手指上那枚设计独特的蓝宝石戒指,指尖无意识地在上头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是她那位神秘男友去年在她生日时送的。
林小然立刻瘫倒在对面的座椅里,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啊——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她抓起我面前那杯桃汁,凑到嘴边才发现拿错了。“啧,给你准备的,甜不拉几!”嫌弃地塞回我手里,自己拿起啤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喉头滚动,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啊——这才叫生活!胖子今晚归他爹了!老娘自由啦!”
我接住那杯来之不易的无糖桃汁,冰凉的杯壁驱散着掌心残余的汗意:“说得跟你被囚禁了一样。你家李辉还不是随叫随到?”
“那是任务分摊!懂不懂?战略协作伙伴!”林小然放下酒瓶,豪迈地一抹嘴,“我家胖子太黏我了,烦死!带一天娃比跟支行那帮滑头开一整天扯皮会还累!”她话锋一转,闪烁着八卦光芒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别打岔!快说快说!今天下午幼儿园门口那出相亲头等舱‘泄密’大戏,后续如何了?安队长?人家‘李老板’后来真开车去局门口等你不成?坐大飞机的梦想没实现,挺可惜吧?”她的语调拉长,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
我正拿起筷子去夹盘子里的干锅土豆片,闻言手一抖,那块炸得金黄酥脆的土豆片“啪嗒”一下掉回了盘子里。
文雯来了精神,放下了剥到一半的花生:“李老板?大飞机?什么头等舱?安雨你下午又有奇遇?”
林小然立刻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哎哟你是没看见!那个精彩绝伦啊!我们安队长,平日里铁面无私查抄小贩水蜜桃的气势呐!结果被自家闺女当场‘出卖’,举着张价目表在那里推广妈妈!对,价目表!什么经济舱、商务舱、头等舱VIP!写得清清楚楚!思雨还专门指着那个‘头等舱’的宝马男说能给小雨妈妈坐大飞机,说她妈……呃,‘值钱’!”她故意学着思雨稚气的腔调,“‘值钱’!哈哈哈哈哈……”她再次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被啤酒呛到。
文雯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微微张开,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价目表?相亲价目表?还分等级?思雨……安雨你……”
“打住!打住!”我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脸颊又开始发烫,赶紧抓起面前一块品相最好的水蜜桃塞进林小然嘴里,“吃你的吧!都说了是我妈塞我包里那张破纸!回头让我垫桌子腿用的!不知道让思雨从哪里翻出来了……”我又飞快地剥了个盐水花生塞进文雯嘴里,“你也别瞎猜!就是误会!误会!已经处理了!严肃处理!”
文雯嚼着花生,眼神里闪烁着好奇和戏谑:“严肃处理?怎么处理?”
“当然是把所有纸飞机收缴!把小犯人拎回家进行深刻教育!”我没好气地说。
“啧啧,‘深刻教育’?我看是回家你俩先分了个桃吧?”林小然终于把嘴里的水蜜桃咽下去,含糊不清地揶揄道,“我车里还拍到现场照片呢,高清无码……你说这要是被你那些手下或者王叔李婶不小心刷到……”
“林!小!然!”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敢发信不信我把你偷偷把你家胖子最讨厌吃的西兰花塞进李辉那份便当里、然后说‘爸爸说营养好才给你的’的事迹公之于众?”
“哎你!”林小然瞬间被戳中软肋,试图挣脱,“无耻!”
包间里笑闹成一团。
饭菜上来,香气扑鼻。我们三个一边抢着锅里的肥肠,一边喝着饮料啤酒,话题天马行空,从工作里遇到的奇葩客户(文雯吐槽她刚处理了一个给自家耕牛保了几十万、结果被牛拱塌了自家半边房子的糊涂保户,我吐槽街角那家奶茶店招牌灯箱又非法延长营业时间亮度超标,小然吐槽支行新来的VIP老头执意要把几个亿资产全部转成活期非要体验“随时能花的快感”),转到最近在追的剧和想入的美妆新品。
小然包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是那首庄重到有些过时的《梁祝》。她眉头一皱,明显不想接:“啧,我婆婆……”
铃声锲而不舍。
“接吧,别让老人家担心。”文雯劝道。
小然无奈地叹口气,当着我们的面接通,按了免提,语气瞬间切换到职业化的温婉乖巧:“喂,妈?”
“小然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明显带着关切又有点絮叨的南方口音,“吃过了伐?辉辉和宝宝还好伐?你刚下班路上堵不堵呀?李辉到家没?宝宝今天胃口好不好?有没有闹觉呀?哎呀我跟你说,隔壁张阿姨她媳妇呀,前几个月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天去人家家里看呀,白白胖胖可讨喜了!那小夫妻两个感情也好得来……”话题如同脱缰野马,眼看就要往“响应国家号召、儿女双全才是福”的方向策马狂奔。
小然握着手机,脸上那温婉笑容有点僵硬,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拿远了些,对我们两个做了个极其夸张的翻白眼吐舌头的鬼脸。
我和文雯差点憋笑出声。
好不容易那头婆婆的话似乎告一段落,小然还没来得及开口圆场结束通话,婆婆那如同探照灯般犀利的“关心”光束,精准无误地扫过了我们所有人的头顶。
“对了小然,”婆婆的声音透过听筒放大了那份语重心长,“你那个好朋友,安雨……那个中队长……她……还是一个人带着那个收养的小姑娘呀?啧,自己才多大?年纪轻轻就带个孩子,还是个养女,以后讲起来名声总归有点……唉,我看你这周末要是有空,不如帮她相看相看?我们小区门口那个大药房的坐堂老中医,刘大夫你晓得的吧?他家侄子,刚离婚没两年,工作挺稳定,在城关镇街道办当个小领导,人还蛮老实的!就是带着个六岁的小姑娘……”
嗡……
瞬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戳破了刚刚包间里的轻松气泡。小然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没掩藏住的不耐烦和淡淡的尴尬。
她下意识地瞥了我一眼。
文雯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立刻把话题接了过去,声音清亮而自然地提高了八度:“哎哟小然!锅里的肥肠是不是都要被你抢光啦!安雨,这块最大的我先夹走了啊!” 她故意把盘子撞得叮当响。
小然立马反应过来,赶紧对着手机,语速飞快,音调却拔高了掩盖背景:“啊?妈你说什么?哦哦!信号不太好!这边太吵了听不清!喂?喂?!妈你还在吗?……哎呀断了断了!等我回去再说啊!宝宝好像哭了!先挂了!”
她说完,根本不给对面再开口的机会,动作麻利地掐断了通话。手机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她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推杯换盏声。
“咳……”小然清了清嗓子,眼神在我和文雯之间飘忽了一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打趣,努力想让气氛重新热起来,“那个……安队啊,实在不行……要不真考虑一下那个‘头等舱’?”
“滚蛋!”我抄起一粒盐水花生米精准地弹到她脑门上,“带着我家思雨多好,清净!”
“别嘴硬!真没想法?”文雯抿着嘴笑,也加入了“战场”,“我可是听说,你们执法系统内部最近可能会有些人事调动哦。某些新岗位……嗯……说不定就遇到合适的同事了呢?近水楼台嘛!”她朝我眨眨眼,带着点看透不说透的神秘。这是她保险行业做久了特有的信息敏锐。
“近什么近!”我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着自己袖口上不知何时又蹭上的一点油渍,“我现在除了案子结案报告催得紧,就是陈思雨的拼音读得慢!别的?没时间!没精力!再说了,” 我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夸张的自嘲,“我这种动不动就没收人家水蜜桃、还要按规矩处理罚款的‘铁面判官’,人家听到‘城管安队长’几个字就先退避三舍了好吗?温柔贤惠?那是什么?能代替我去跟违规小广告机主谈心吗?”
我伸出食指,嫌弃地用指甲刮了一下袖口那块小小的新油渍印。
“啧啧,”小然看着我的动作,忽然端起酒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目光若有深意地落在我脸上,又瞟了瞟沙发上睡得香甜的思雨,声音低了下来,“就你现在这样儿?”
她指了指我刮油渍的动作,又偏头朝沙发上努努嘴——思雨那丫头可能睡热了,踢掉了半边毯子,露出一只穿着红袜子的脚。我几乎在她踢掉毯子的同一秒,放下筷子,起身走到沙发边,动作极其自然地弯下腰,轻轻握住那只小脚,很小心地给她重新盖好薄毯,顺便把那只有点歪掉的小蝴蝶发卡又正了正位置,指尖温柔地掠过熟睡女孩额头上细软的绒毛。
“……你比我这个亲妈带娃带得还细致呢。”小然后面半句话才说完,带着一种心服口服的感慨,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
文雯在一旁看着,也无声地笑了,眼神温和而笃定:“安雨,你知道你现在什么状态吗?”她手指优雅地点了点桌面,“就四个字——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
我顿了一下,重新在杯盘狼藉的桌边坐下。看着她们两个嬉笑又了然的闺蜜脸,再转头看看沙发上那个睡得四仰八叉、在梦里可能还在想着坐大飞机的小丫头。
窗外是初夏沉沉的夜色,点缀着城镇不算璀璨的灯火。鼻尖嗅着混合的食物香气、啤酒的麦芽味,耳边是小然压低的说话声和文雯偶尔的轻笑声。口袋里那团被揉皱的纸团硌着,仿佛还带着白日里那些混乱和无奈的温度。
一股奇异的暖流,无声无息地涌进心口,塞得满满当当的,又踏实又安宁。
是啊,忙吗?累吗?烦吗?被催婚的信息轰炸?被误会有奇怪的“价目表”?被女儿推出去做“头等舱大飞机”的广告?
那又怎么样呢?
桌上滚落的果汁正被我拿纸巾一点点擦拭干净,我抬起头,正迎上小然和文雯亮晶晶的眼睛。端起面前那杯无糖的桃汁,冰块在杯壁撞出清脆的声响。
我勾了勾嘴角,杯沿轻轻碰了一下小然的啤酒瓶。
“啧,说得跟我有多惨似的,” 语气轻松的不像话,“赶紧的,服务员!再加份肥肠!我请!”
这一刻的温暖,千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