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林雾正在给便利店的玻璃窗贴窗花。是张奶奶剪的红福字，边角有点歪，却透着股热闹的喜气。她踮着脚往玻璃高处贴，指尖沾着浆糊，凉丝丝的，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小水珠，很快又被她用抹布擦掉。
“小心点，别摔了。”王哥从仓库里搬来梯子，金属梯脚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响动，“我来吧，你扶着梯子。”
林雾从梯子上下来，手心还在发烫。这阵子她几乎天天泡在便利店里，帮着上货、擦玻璃、记台账，偶尔闲下来就画画。王哥的素描本被她画满了大半本，里面有歪歪扭扭的鸡蛋、憨态可掬的烤红薯，还有便利店门口那丛野蔷薇的枯枝——她特意等雪没盖住枝干时画的，说要留住冬天的样子。
“张奶奶说，贴了福字就不会有坏人来了。”林雾扶着梯子，看王哥把福字贴得端端正正，红纸上的金粉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还说，你小时候总偷撕邻居家的窗花，被你妈追着打。”
王哥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笑：“老太太记性真好。那时候觉得红颜色热闹，就想贴满整个院子，结果被我妈罚站了一下午。”他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现在才知道，红颜色不是为了热闹，是为了让人心里有盼头。”
林雾看着玻璃窗上的福字，突然觉得这红色真的很暖，像冬天里的小太阳。她从兜里摸出颗贝壳，是王哥给的那颗尖贝壳，被她摩挲得光滑温润，边缘的棱角几乎磨平了。“我把这个挂在福字旁边吧，当个装饰。”
王哥帮她找了根红绳，穿在贝壳上。贝壳挂在福字旁边，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片小小的海。
中午雪下得大了，巷口积了薄薄一层白。黄毛顶着一身雪冲进店里，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塑料桶身还在冒白汽。“雾姐！王哥！我妈包了羊肉饺子，让我送来给你们尝尝！”
保温桶打开的瞬间，羊肉的膻香混着葱姜的气息漫开来，馋得林雾直咽口水。黄毛他妈以前总骂他不学好，自从黄毛跟着王哥在社区干点零活，老太太看他的眼神都柔和多了，偶尔还会让他送些吃的过来。
“你妈手艺真好。”林雾咬着饺子，烫得直哈气，“比速冻饺子好吃一百倍。”
“那是！”黄毛得意地扬下巴，“我妈说，等过几天天晴了，让你去家里吃饭，她给你做红烧肉。”
林雾的脸有点红，低头扒拉着饺子没说话。王哥在旁边笑：“去吧，你张奶奶也会去，人多热闹。”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的，像无数片小羽毛在飞。林雾看着玻璃上的福字和贝壳，突然觉得这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下午没什么客人，林雾趴在柜台上画雪景。铅笔画不出雪的白，她就用橡皮擦出留白，倒也像那么回事。画到巷口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添了个小小的身影，背着画板，正往便利店的方向走——那是她想象中，冬天里赶回来的自己。
“在画什么？”王哥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过来，杯壁上凝着水珠，“给我看看。”
林雾把素描本往怀里藏了藏，耳朵发烫：“没、没什么。”
王哥笑着抽过素描本，翻到那页雪景。他的指尖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拿起铅笔，在旁边添了只猫，正踩着雪往便利店跑，尾巴翘得高高的，像根小旗杆。
“这样就热闹了。”他把素描本推回去，眼里的笑意像化了的雪水，温柔得能溺死人。
林雾看着那只猫，突然想起奶奶家的老花猫，冬天总爱蜷在暖气片上打呼噜，把肚子晒得暖烘烘的。她拿起铅笔，在猫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暖气片，上面放着杯热牛奶，冒着白汽。
“这样就更暖了。”她小声说，心里像揣了个小暖炉。
傍晚的时候，强哥居然来了。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棉袄，头发剪短了，脸上的戾气少了很多，手里还拎着袋苹果，红彤彤的，看着很新鲜。
“王哥，林雾。”他站在门口，有点局促，手在棉袄上擦了擦，“我妈让我送点苹果过来，说谢谢你们……之前的事，对不住了。”
林雾愣了一下，手里的铅笔差点掉地上。王哥接过苹果，往屋里让他：“进来坐会儿，喝杯热茶。”
“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去给我妈做饭。”强哥摆了摆手，眼神在林雾的素描本上瞟了一眼，突然说，“你画得真好。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后来我爸说那是没出息的玩意儿，就再也没碰过。”他顿了顿，挠了挠头，“汽修厂的老板说，等我干满一年，就给我涨工资，到时候我想报个画画班试试。”
林雾的心里突然有点软。她从抽屉里拿出本没画完的素描本，递给他：“这个给你，上面有王哥教我的笔记，或许能用上。”
强哥愣了一下，接过素描本，手指摩挲着封面，眼眶有点红：“谢、谢谢。”他转身往巷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下雪路滑，你们也早点关店。”
看着强哥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林雾突然觉得，原来冬天不只是冷的，还能藏着这么多意外的温暖。
天黑的时候，雪停了。月亮出来了，银晃晃的照在雪地上，把整个巷子都染成了白的。王哥关了店门，从柜子里翻出两双旧棉鞋：“穿上，我们去堆个雪人。”
林雾换上棉鞋，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首轻快的歌。他们在便利店门口堆了个雪人，用胡萝卜做鼻子，用煤球做眼睛，林雾还把那颗挂在福字上的贝壳取下来，给雪人当帽子。
“真好看。”林雾拍着手上的雪，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散开，“像个小国王。”
“那你就是小公主。”王哥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温柔得像一汪水。
林雾的脸一下就红了，赶紧低下头踢雪，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正扬得高高的。雪地上，两个影子挨得很近，像被月光粘在了一起。
回到店里时，王哥煮了两碗汤圆，芝麻馅的，咬一口能流心。林雾吃得很慢，甜腻的芝麻馅在舌尖化开，暖得人心里发涨。
“王哥，”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等开春了，我们去河边捡贝壳吧？你说那里会不会有很多好看的？”
“会的。”王哥看着她，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到时候我们捡一大袋，串成风铃挂在店里，风吹起来肯定很好听。”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那本素描本上，照亮了那页雪景和那只踩着雪跑的猫。林雾咬着汤圆，觉得心里那块最硬的地方，好像也被这暖光捂得软软的，像颗快要融化的糖。
这个冬天，好像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