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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村里老人说后山的台阶绝不能数,否则会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我不信邪,为了救妹妹的命,在月圆之夜一步步数着石阶上山采药。

数到第九十九阶时,石缝里渗出暗红的血,身后响起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提着头的佝偻影子在月光下逼近,声音嘶哑:

“后生仔……数到一百……你就得替我……”

我拼命逃下山,以为甩掉了它。

直到深夜妹妹惊恐地指着窗外:

“哥……那个没头的爷爷……在咱家院子里……数台阶……”

后山的石阶,像一条僵死的巨蛇,从山脚的乱草堆里挣扎出来,扭曲着,一路向上,钻进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老林子里。石阶早已被岁月啃噬得不成样子,边缘模糊,缝里挤满了墨绿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蕨类,湿漉漉,滑腻腻,散发着一股子陈年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村里老人提起它,浑浊的眼珠里都会蒙上一层深深的忌讳,话头在嘴里反复咀嚼,最后只化成一声带着寒意的叹息:“莫去数它,后生仔,数不得哟……数了,要招东西的。”

我不信这个邪。从小就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规矩,在我眼里不过是老辈人拿来唬小孩、维系那点可怜权威的破烂玩意儿。可这次不一样。小妹阿禾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昏沉沉地呓语,镇上赤脚医生开的药汤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他最后摇着头,含混不清地嘟囔:“怕是……撞了山里的‘阴寒’……得用老鸦岭背阴面、月光照过的那味‘月见草’,捣汁服下才压得住……”

老鸦岭,就在后山石阶的尽头。那地方,白天都少有人敢去,更别说夜里。

月光?我心里咯噔一下,今天偏偏就是十五,月亮圆得像个惨白的大银盘。

入夜,村子死寂。连狗都不叫了,缩在窝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我背上药篓,揣好柴刀,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旧手电。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带着露水寒意的夜风猛地灌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哆嗦。月光惨白,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却又投下浓重扭曲的黑影。院墙根下,似乎有个影子飞快地缩进了更深的黑暗里,快得像是错觉。

我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那条冰冷的石阶。

第一步,脚下传来滑腻的触感和细微的碎裂声。我咬咬牙,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一。”

心里默念没用。那老话怎么说的?“数在心里,鬼也听去”。要数,就得清清楚楚念出来,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听见我的决心!为了阿禾,阎王殿前我也敢闯一闯!

“二……三……”

脚步声在空寂的山道上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回音。月光穿过头顶稀疏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斑,像一只只窥探的怪眼。两旁的林子黑黢黢的,密不透风,仿佛藏着无数蠢动的活物。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像是女人在哭。手电光柱劈开黑暗,只能照亮前方几步湿滑的石阶和旁边张牙舞爪的树影。

“二十一……二十二……”

越往上走,寒气越重。那不是普通的夜凉,而是一种阴冷刺骨的湿气,从脚下的石阶、从旁边的密林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钻进骨头缝里。手电光似乎也黯淡了些,光晕边缘模糊不清。周围的虫鸣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单调的报数声。

“……四十七……四十八……”

手电光扫过左侧一丛茂密的蕨草,那叶片在惨白的月光下,边缘竟泛着一层诡异的幽蓝色。我脚步一顿,心脏猛地一跳。是眼花?还是……这地方真邪门?

“四十九!”

我强迫自己喊出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脚步加快了几分。不能停!停下来,就会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吞噬掉。

“五十……五十一……”

石阶变得越发陡峭湿滑。每一步都得更用力,才能稳住身形。脚底传来苔藓被碾碎的黏腻感。空气里那股泥土和腐殖质的腥气似乎更浓了,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六十六……六十七……”

手电光柱猛地一晃!眼角余光似乎瞥到右侧一棵扭曲的老树后面,有团模糊的白影一闪而过!我头皮瞬间炸开,猛地将手电光打过去!

光斑在粗糙的树皮和盘虬的树根上跳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被惊扰的、更深的黑暗。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凉。我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膛的束缚。是错觉?一定是太紧张了!我用力抹了把脸,冰凉的指尖触到额头滚烫的皮肤。

“六十八!六十九!七十!”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恐惧,脚步踉跄着向上冲。药篓撞在背上,发出空洞的闷响。

“八十……八十一……”

石阶仿佛没有尽头,在惨淡的月光下向上延伸,直通那片浓得如同墨汁般的林海深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薄冰上,随时可能坠落。阴冷的湿气已经浸透了骨髓,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手电的光晕缩得更小了,光线昏黄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九十五……九十六……”

数到这里,我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力气在飞速流逝,双腿如同灌了铅。视线也开始模糊,月光、树影、石阶……一切都搅和在一起,扭曲变形。只有那个数字,如同魔咒般在脑子里疯狂盘旋。

“……九十七!”

右脚抬起,踏上下一级石阶。左脚正要跟上——

脚底传来一种极其怪异的触感。

不再是纯粹的湿滑坚硬,而是……黏稠的、温热的、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阻力感。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低头。

手电昏黄的光柱,颤抖着落在我刚刚踏上的第九十八级石阶上。

就在我的左脚即将踩下的位置,石阶那布满苔藓的、深褐色的缝隙里,正汩汩地……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那液体浓稠得如同熬化的糖浆,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猛地冲进鼻腔!

“呃……”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了四肢百骸。

九十八!

我死死盯着脚下那片正在缓慢扩大、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那刺鼻的血腥味几乎让我窒息。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那个数字卡在嗓子眼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跑!

这个念头如同炸雷般在混沌的脑子里炸开!阿禾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带着病态的潮红和痛苦的呓语。不能死在这里!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极致的恐惧。我猛地转身,完全顾不上脚下的湿滑和背上沉重的药篓,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手脚并用地向山下冲去!鞋底踩在那些渗血的石阶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叽”声,黏腻湿滑的感觉透过鞋底传来,每一次落脚都激起一小片暗红的血沫。

“嗬……嗬……”

粗重到破音的喘息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在死寂的山道上疯狂回荡。冰冷的山风刀子般刮在脸上,灌进肺里,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我不敢回头!一眼都不敢!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下山!离开这鬼地方!

然而,就在我踏下第九十七级石阶,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势而微微腾空的瞬间——

“嗒…嗒…嗒…”

一阵极其清晰、极其拖沓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不是我的脚步!那声音沉重、迟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腻感,每一步都像踩在厚厚的淤泥里,又像是……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石阶上刮擦!

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贴在我的后脑勺!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恶念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尖叫着危险!

“呃啊啊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冲破了我的喉咙,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理智。我根本不敢回头确认那是什么东西,爆发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下猛冲!药篓的带子勒进肩膀的皮肉,柴刀在腰间疯狂地撞击着大腿,冰冷的刀鞘带来一阵阵钝痛。石阶在脚下飞掠,冰冷的苔藓和湿滑的石面让我几次趔趄,手肘和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阶上,剧痛传来,却丝毫不敢停顿。

那拖沓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嗒…嗒…嗒…不紧不慢,却死死地咬在我身后,如同跗骨之蛆!无论我冲得多快,那声音始终保持着那个令人绝望的距离,仿佛下一个瞬间,那冰冷沉重的东西就会搭上我的肩膀!

月光惨白,将我的影子在湿漉漉的石阶上拉得又长又扭曲,如同一个仓惶逃窜的鬼魅。而在我那疯狂晃动的影子旁边,紧贴着……另一个更加扭曲、更加佝偻的黑影!那黑影的头部位置,似乎……空荡荡的!只有一团不规则的、蠕动的黑暗!

“嗬……嗬……”

除了我破风箱般的喘息和沉重粘腻的脚步声,死寂的山道上,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像是破锣摩擦、又像是从漏风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怨毒,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后生仔……跑……快些跑……”

“数到……一百……”

“你……就得……替……我……”

“替……我……”

那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钻进我的骨髓!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令人疯狂的诅咒意味!

“啊——!滚开!!”我发疯般地嘶吼着,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视线一片模糊。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被彻底榨干,双腿如同两根灌满酸水的软木,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地栽倒时,眼前猛地一阔!惨白的月光照亮了山脚下那片熟悉的、稀疏的林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狰狞的枝桠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到了!

生的希望如同强心针注入身体。我爆发出最后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棵老槐树的方向,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冲下最后几级石阶,双脚狠狠踩在山脚松软湿冷的泥地上。巨大的惯性让我收不住脚,整个人向前猛地扑倒,脸重重地砸进一丛带着夜露的枯草里。冰冷泥泞的触感糊了满脸,草叶的苦涩和泥土的腥气灌满口鼻。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像一条离水的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跳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那拖沓的脚步声……消失了。

身后,只有一片死寂。月光静静地洒在来时的山道上,那条扭曲的石阶如同沉睡的巨蛇,隐没在浓黑的林影里,看不出任何异样。没有渗血的石阶,没有佝偻的黑影,也没有那催命般的嘶哑低语。

甩……甩掉了?

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席卷全身,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像是煮烂的面条,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衣裤,寒意刺骨,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

不行……不能停在这里!那东西……万一追下来……

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我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里,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身体,一点点向不远处的老槐树挪去。粗糙的树皮触碰到指尖,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我背靠着冰冷粗粝的树干,大口喘着气,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条幽暗的山道入口。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月亮稍稍西斜,清冷的光辉笼罩着寂静的村庄。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异响。那东西……似乎真的没有追来。

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我靠在树干上,眼皮沉重地往下坠。阿禾……阿禾还在等我……药……月见草没采到……这个念头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但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恐惧淹没。先回去……天亮再说……天亮就好了……

靠着这点微弱的念头支撑,我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尾自家那栋低矮的土坯房走去。推开虚掩的院门时,几乎是用身体撞进去的,反手死死地插上了门栓。木栓粗糙的触感和沉闷的落闩声,带来一丝脆弱的安全感。

灶房里还留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我摸索着走进去,冰冷的灶台触手可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身体一点点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灶膛里冰冷的灰烬气息混合着柴火的味道,此刻竟成了最安心的依靠。紧绷的弦彻底断了,意识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和虚脱。

……

不知昏睡了多久。

灶房那扇糊着厚厚油纸的小窗外,天色依旧浓黑,只有一点惨淡的月光透进来,在地面投下模糊的格子光影。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从隔壁屋里传来,撕心裂肺,是阿禾!

我猛地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虚脱感还在,四肢百骸酸痛无比,但阿禾的咳嗽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去看看她。

就在这时——

“哥……哥……”

阿禾微弱的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惊恐,颤抖着,从隔壁传来。那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无助和濒临崩溃的恐惧。

我心头一紧,顾不上身体的酸痛,扶着冰冷的灶台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隔壁屋里。

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外惨白的月光,勉强勾勒出简陋家具的轮廓。阿禾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土炕靠墙的最里面,用那床打满补丁的旧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极大,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糊着发黄旧报纸的窗户。

“阿禾?怎么了?”我扑到炕边,声音嘶哑干涩。

阿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裹紧的被子随着她的颤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没有看我,眼睛依旧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窗户,仿佛那薄薄的窗纸后面,藏着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指向那扇被月光映得微微发亮的窗户。嘴唇哆嗦着,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哥……那个……那个没头的爷爷……”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

“……在……在咱家院子里……”

“……数……数台阶……”

“一……”

“二……”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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