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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小说《奇谈诡事》在线章节阅读

奇谈诡事

作者:来章

字数:143796字

2025-08-09 08:13:37 连载

简介

喜欢看悬疑灵异小说的你,一定不能错过这本《奇谈诡事》!由作者“来章”倾情打造,以143796字的篇幅,讲述了一个关于诡事的精彩故事。快来一探究竟吧!

奇谈诡事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我回村奔丧,棺材里的娘突然睁眼:“快跑!村里人要你替我做鬼新娘!”

守灵夜,鬼婴爬过门槛冲我咯咯笑,村民说那是山神的催命符。

他们将我钉进活人棺,逼我穿娘的血红嫁衣。

“别怕,”我摸出怀里温热的尸油罐,“等爹把全村人炼成尸偶,我们就是新的山神。”

棺材板掀开时,我笑着对惊恐的村长说:“爹,娘等你们好久了。”

雨下得像是天漏了。

车轮碾过泥浆,发出沉重而黏腻的呻吟,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在耗干最后一口气。车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山影在灰白的天幕下扭曲着轮廓,像一群蹲伏的、饥饿的巨兽。我蜷在副驾上,指尖冰凉,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硬邦邦、表面带着一层奇特油润感的陶罐。罐子贴着心口,竟透着一丝诡异的暖意,与这车内冰窖般的寒气格格不入。

“就这儿了,妹子。”司机的声音干涩,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惧意,猛地踩下刹车。车身剧烈地一抖,停下了。他手指着前方泥泞小路的尽头,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灰暗的村落轮廓,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前面……车实在进不去了。”

我默默点头,数了张皱巴巴的票子塞给他。他接过钱,指尖触到我手背,冰凉得像蛇。钱一到手,他几乎是立刻倒车,车轮在泥水里疯狂打滑,卷起浑浊的泥浪,溅在紧闭的车窗上,如同泼洒开的污血。破旧的车子仓惶地调过头,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逃也似的冲向来时的路,迅速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泥泞的路口,面对着这片死气沉沉的村子。

风卷着冷雨,狠狠抽在脸上,带着山里特有的、腐烂枝叶和泥土的腥气。我拉紧衣领,抱着怀里那唯一的暖源——那个油润的陶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虬结,像一只痛苦挣扎的巨爪伸向低垂的乌云。树下,一个黑影佝偻着,像一块生了根的黑石头。

是村长,张瘸子。

他披着一件湿透的蓑衣,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僵硬、胡子拉碴的下巴。雨水顺着斗笠边缘和蓑衣的缝隙往下淌,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阿沅回来了?”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又闷又哑,从斗笠底下飘出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股子湿冷的霉味。

我喉咙发紧,只能点点头,雨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嗯。”他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算是回应,随即转身,那条瘸腿拖在泥水里,划出一道深痕,一摇一晃地走在前面带路。蓑衣下摆随着他蹒跚的步伐沉重地摆动,像某种不祥鸟类的翅膀。

整个村子浸泡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雨声敲打着屋顶残破的黑瓦,单调而空洞。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几点昏黄的光从窗缝里透出,也像是濒死之人的眼睛,毫无生气。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泥泞。偶尔,某个黑洞洞的门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是窥探的眼睛?还是别的什么?待我凝神去看,却又只有一片凝固的黑暗。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动物内脏腐烂般的腥臊味,越来越浓了。

老屋的门敞开着,像一张无声咧开的、黑洞洞的嘴。

堂屋中央,停放着一口薄皮棺材。劣质的白茬木料,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惨淡的灰黄色。几支细长的白蜡烛在棺材头尾摇曳着豆大的火苗,光线忽明忽灭,将棺材和四周斑驳墙壁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如同鬼魅在无声狂舞。

没有哭声。没有吊唁的人。只有雨声,蜡烛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木头和湿土混合的沉闷气味。

我一步步挪过去,脚步粘在冰冷的泥地上。怀里的陶罐贴着肋骨,那点温热的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终于挪到棺边,目光落在那张被烛光映照得青白浮肿的脸上。

是娘。

她静静地躺着,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硬的旧蓝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被死亡暂时熨平了些,却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僵硬。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诉说什么,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扼住了喉咙。一股巨大的悲恸和空洞瞬间攫住了我,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猛地凝固在棺材盖的内侧边缘。

那上面,靠近娘头部的位置,有几道深深的、杂乱的刻痕。不是刀斧的劈砍,更像是……指甲,在绝望中用尽最后力气疯狂抓挠留下的痕迹!痕迹很深,边缘的木刺翻卷着,在昏黄烛光下,甚至能看到几丝干涸发黑、如同铁锈般的印记。

血?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娘她……不是病死的?

就在我浑身冰冷,被这可怕的发现钉在原地时,棺材里那张青白浮肿的脸,眼皮下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我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幻觉?一定是连日赶路太累,加上悲伤过度出现的幻觉!

可下一秒,那双眼睛,倏地睁开了!

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浑浊的、死气沉沉的暗黄色,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翳。那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疯狂的惊怖和急切。

干裂发紫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起来,没有声音,但口型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绝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跑……快跑……他们要你……替我做……鬼新娘……”

“跑……快跑……”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黑的雨幕,将整个灵堂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棺材里那张骤然睁开的、死气沉沉却又布满极致惊怖的脸。娘浑浊的暗黄眼珠死死盯着我,无声的呐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鬼新娘”三个字的口型,在刺目的电光中无比清晰,如同诅咒。

紧随而来的炸雷,震得棺材板嗡嗡作响,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灵堂里仅有的几支白蜡烛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雷激得疯狂摇曳,其中一支“噗”地一声,灭了。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半边灵堂。

“啊——!”

一声短促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惊叫冲出我的喉咙,又被硬生生咬断在齿间。我踉跄着后退,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怀里的陶罐隔着衣服传来一阵急促的、仿佛心跳般的温热脉动。

棺材里,娘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依旧青白浮肿,嘴巴微张,安静得如同刚才那惊悚一幕从未发生。

是幻觉?是娘临死前残留的执念显化?还是……这屋子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我大口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那口棺材,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种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在死寂的灵堂里响起。不是雷声的余震,不是雨打瓦片,更不是我的心跳。它来自……棺材的方向!

声音很轻,像是用指关节在小心翼翼地叩着内壁。

笃…笃笃……

声音带着一种试探的、小心翼翼的意味,在寂静中格外瘆人。

我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血液几乎倒流,手脚冰凉得失去了知觉。怀里的陶罐猛地一烫,那温热的触感骤然变得灼人。我下意识地把它抱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叩击声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消失了。

灵堂里只剩下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窗外永无止境的、单调冰冷的雨声。

死寂重新笼罩。刚才的一切,棺材里的睁眼、无声的呐喊、诡异的叩击……都像是一场短暂而恐怖的噩梦。但那指甲抓挠的刻痕还在,怀里的陶罐还在发烫,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绝非虚幻。

我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一点点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眼睛不敢离开那口棺材哪怕一秒,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弓弦。时间在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灵堂里只剩下两支蜡烛还在顽强地燃烧着,光线微弱得只能勉强勾勒出棺材的轮廓,四周的黑暗浓重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袭来,并非来自门窗缝隙的风雨,而是从灵堂内部,从地面深处弥漫开来的阴冷。仿佛瞬间跌入了冰窖,连骨头缝里都渗进了寒气。

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的、滚动的声音响起。

滴溜溜……滴溜溜……

像是什么小圆东西在坚硬的地面上滚动。

我猛地循声望去,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靠近门槛的地上,一枚边缘磨损的、暗黄发乌的铜钱,正打着旋儿,慢悠悠地滚过冰冷的地面,最终停在了门槛正下方。那位置,恰好是门槛与地面之间一道狭窄的缝隙前。

滴溜溜的声音停了。灵堂里死寂得可怕。

然后——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湿滑粘腻感的摩擦声,从门槛外传来。

“嘶啦……嘶啦……”

像是什么东西贴着潮湿的门槛和地面,正试图挤进来。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眼睛死死盯住门槛下方那道黑暗的缝隙。怀里的陶罐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皮肤。

突然!

一道短促而惨厉的闪电再次划破夜空,惨白的光瞬间灌满灵堂!

就在这白得刺眼的光亮中,我看得清清楚楚!

一只小小的、青紫色的脚丫子,脚趾蜷缩着,带着一种死尸特有的浮肿僵硬,正卡在门槛下方那道缝隙里!那湿滑的摩擦声,正是它奋力想要挤过门槛时发出的!

闪电熄灭。

黑暗重新吞噬一切。

“咯咯咯……”

一阵空灵、飘忽、却又带着无尽恶意的婴儿笑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厚的门板,清晰地、直接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笑声在死寂的灵堂里回荡,冰冷刺骨,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扎进骨髓。

“啊——!”

这一次,尖叫再也压抑不住,撕裂了我的喉咙,在空旷死寂的老屋里凄厉地回荡。

“哐当!”

灵堂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重重拍在土墙上,震得屋顶又落下簌簌的灰。冷风和雨水裹挟着几道人影冲了进来,带来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劣质烟草和湿透衣物霉烂的浊气。

当先一人正是村长张瘸子,他脸上的雨水都顾不上抹,斗笠下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阴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他身后跟着几个村里的汉子,都是熟面孔,王屠夫、李木匠、还有两个常跟着张瘸子跑腿的后生。他们手里提着锈迹斑斑的马灯,昏黄的光圈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但他们的脸色在灯光下都显得青白僵硬,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瘫坐在墙角的我,更不敢看向那口停放在屋子中央的薄皮棺材。

“阿沅!咋回事?!”张瘸子的声音又急又厉,像是在掩饰什么,那条瘸腿焦躁地点着地面,“你鬼叫个啥?惊扰了你娘安息!”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棺材,扫过地上那枚停在门槛缝隙前的铜钱,瞳孔似乎猛地缩了一下。

“鬼……有鬼……”我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手指抖得厉害,指向门槛,“脚……青紫色的脚……还有笑声……小娃的笑声……”恐惧攫住了我的喉咙,语无伦次。

“胡说八道!”王屠夫粗声粗气地打断我,他身形魁梧,满脸横肉,手里那把平时杀猪用的剔骨尖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光。他刻意提高了嗓门,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警告什么,“雨大雷响,你眼花听岔了!哪来的什么鬼脚鬼笑!”

“就是!”李木匠也附和道,他眼神闪烁,手里下意识地摩挲着一把木工用的短斧,“阿沅妹子,你娘刚走,伤心过度,心神不宁……都是常事。”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不是!是真的!”我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因为恐惧和寒冷而虚软无力,“那铜钱……它自己滚进来的!还有那脚……”我的目光再次惊恐地投向门槛缝隙。

“铜钱?”张瘸子瘸着腿,几步就跨到门槛边,动作快得不像个瘸子。他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枚暗黄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转过身,脸色在烛光和灯光交织下显得极其难看,甚至有些狰狞,“阿沅!你莫要乱讲!”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权威,“这铜钱……是山神老爷的恩典!是神谕!”

“神谕?”我茫然地看着他,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没错!”张瘸子摊开手掌,那枚铜钱躺在他粗糙的掌心,在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山神老爷座下的‘引路童子’显灵了!”他刻意加重了“引路童子”四个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狂热又恐惧的复杂情绪,“童子送钱过门,这是……这是山神老爷在催新娘子过门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钉在我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阿沅!你娘是上一任的‘山神娘娘’,她福薄,没能伺候好山神老爷就去了!现在山神老爷点了你!这是你的造化!是咱们全村的指望!”

“催命符……”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娘在棺材里无声呐喊的口型——“鬼新娘”,张瘸子此刻狰狞的脸,那枚滚进来的铜钱,门槛下那只青紫的小脚……所有碎片瞬间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陶罐,那温热的触感成了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的武器。“不……我不……”拒绝的话刚挤出喉咙。

“由不得你!”张瘸子一声厉喝,脸上的温和伪善彻底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凶狠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为了村子!为了不让山神老爷降怒!绑了!”

他身后的王屠夫和李木匠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两条凶狠的鬣狗猛地扑了上来!带着汗臭和湿冷气息的身体死死压住我,粗糙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箍住我的胳膊,剧痛传来。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们手臂上抓出血痕,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放开我!你们这是杀人!杀人!”

“按住她!别让她跑了!”张瘸子在一旁急促地指挥着,声音尖利。

混乱中,我怀里的陶罐被狠狠撞了一下,险些脱手。我死死抱住,用尽全身力气护在胸前。王屠夫的手粗暴地伸过来抢夺,我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啊!”王屠夫吃痛惨叫,猛地缩手。趁这瞬间的空隙,我用尽力气将陶罐更紧地塞进怀里最深处,用身体死死压住。他们粗暴地拖拽着我,注意力全在制服我的挣扎上,竟一时没再强夺这看起来不起眼的罐子。

“衣服!给她换上!”张瘸子指着棺材旁边一个破旧的藤箱,那是娘生前的东西。李木匠腾出一只手,粗暴地掀开箱盖,从里面扯出一件衣服。

血一样的红。

那是一件样式极其古怪、布料粗糙却红得刺眼的嫁衣!颜色浓烈得像刚刚从染缸里捞出来,又像是被血彻底浸透。上面用粗糙的金线绣着一些扭曲繁复、看不出具体形状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不!我不要穿!死也不要!”看到那件血红嫁衣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和厌恶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疯狂踢打撕咬。

“由不得你!这是山神娘娘的体面!”张瘸子面目扭曲,亲自上前,和另外两人一起,七手八脚地将那件冰冷、带着浓重陈腐气息的血红嫁衣硬生生套在了我的身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那股腥甜味直冲鼻腔,恶心得我几乎呕吐。宽大的衣袖和裙摆沉重地垂下,像裹上了一层粘稠的血痂。

“带走!别误了时辰!”张瘸子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病态而狂热的火光,“抬棺!去后山祠堂!”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身上,那件粗糙的血红嫁衣瞬间吸饱了水分,变得沉重无比,像一层湿透的裹尸布紧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迈步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拖拽感。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绳结勒进皮肉,火辣辣地疼。王屠夫和李木匠一左一右,像押解重刑犯一样死死钳着我的胳膊,他们的手劲大得惊人,指关节如同生铁,不容我有丝毫挣脱的余地。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山路上,冰冷的泥浆没过脚踝,每一次拔脚都异常费力。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前方,四个同样湿透的村民汉子,吭哧吭哧地抬着那口薄皮棺材,深色的雨水不断从棺木缝隙里渗出,蜿蜒流下,如同棺椁在无声地流泪。张瘸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前面,那条瘸腿在泥地里拖出更深的痕迹。他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风雨灯,微弱的光晕在浓重的雨幕中摇曳不定,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更衬得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每一次闪电划过,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前路,也照亮抬棺者和押送我的人那张青白僵硬、毫无表情的脸。他们眼神空洞,动作机械,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雨水顺着他们麻木的脸颊流淌,汇聚到下巴,再滴落进泥里。闪电熄灭,黑暗重新降临,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棺材摇晃的吱嘎声,还有永无止境的雨声,交织成一首通往地狱的送葬曲。

祠堂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坳深处的一片空地上。那是一座完全由巨大黑石垒砌的建筑,在雨夜中更像一座巨大的、蹲伏的坟墓。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颜色深得发乌的木门,紧紧关闭着,门上似乎刻满了某种模糊不清的纹路。

张瘸子率先走到门前,从怀里摸索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铜钥匙,费力地插进锁孔。一阵刺耳的“咔哒”声后,沉重的石门被他用肩膀和瘸腿合力,艰难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那是无数种气味混杂发酵后的终极产物:浓重的、如同积存了千百年的陈腐灰尘味;刺鼻的、带着硫磺和硝石气息的香烛焚烧味;一种如同动物脂肪腐败后熬炼出的、令人窒息的油腻腥臊味;还有……最浓郁、最无法掩盖的,是那种深植于骨髓的、冰冷刺骨的尸臭!

这气味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争先恐后地扼住了我的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押着我的王屠夫和李木匠似乎也受到了冲击,钳制的手劲松了一瞬,脸上肌肉抽动,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

“进去!”张瘸子嘶哑地吼了一声,率先侧身挤进了门缝。

抬棺的四人喘着粗气,将棺材斜着,一点点挪进了祠堂。王屠夫和李木匠也顾不得气味,粗暴地将我推搡着,踉跄地跌入了门内。

祠堂内部异常空旷,却异常压抑。高高的穹顶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有四壁点着几盏长明灯,灯油似乎就是那种腥臊味的来源,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发出幽绿的光芒,将巨大的空间切割成一片片晃动不定的、诡异的绿色光域。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巨大的石砌神坛。神坛上供奉的,并非任何慈眉善目的神祇塑像,而是一块形状极其不规则、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的黑色巨石!巨石在幽绿的灯光下泛着湿漉漉的、油腻的光泽,仿佛某种巨兽的心脏,正在缓慢而沉重地搏动。巨石前,散落着一些早已腐朽发黑的牲骨和分辨不出原貌的、干瘪的供品。

空气在这里似乎都凝固了,冰冷、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黏液,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那股混合的恶臭无处不在,渗入每一个毛孔。

“放这儿!”张瘸子指着神坛正前方一片相对平整的地面,那里铺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深褐的干草,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抬棺的四人小心翼翼地将薄皮棺材放下,正好压在干草上。

“把她弄过来!”张瘸子的声音在空旷诡异的祠堂里带着回音,显得格外阴森。

王屠夫和李木匠立刻将我拖到棺材旁边。冰冷粗糙的石地面硌着膝盖。

张瘸子走到棺材旁,目光扫过那口薄皮棺材,又落在我身上血红的嫁衣上,眼中那点病态的狂热再次燃烧起来,甚至压过了祠堂环境带来的恐惧。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旁边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穿着件肮脏褪色道袍的干瘦老头说道:“陈老道!吉时快到了!起棺!开脸!”

那被称为陈老道的干瘦老头一直缩在角落里,像一截枯木。此刻他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上前来。他脸上沟壑纵横,如同风干的树皮,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他手里拿着几根长长的、锈迹斑斑的棺材钉,还有一把同样锈蚀、但刃口闪着寒光的铁锤。

他走到棺材头部,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摸索着,按在了棺材盖上娘头部的位置——正是那些深刻指甲抓痕的地方!他的手指在那几道刻痕上极其轻微地停顿、摩挲了一下,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但转瞬即逝,快得像从未出现。随即,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根粗长的棺材钉,对准了那个位置。

“叮!”

铁锤砸在钉子帽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在死寂空旷的祠堂里炸开,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钉子一点点被砸进坚硬的木头。

“叮!叮!叮!”

一锤,又一锤。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敲在我的天灵盖上。伴随着每一次敲击,是棺材钉穿透木头、挤压内里物体的沉闷撕裂声。我仿佛能听到钉子穿透娘头颅时,骨骼碎裂的声响!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我趴在地上,对着冰冷的地面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胆汁灼烧着喉咙。

“开脸!开脸了!”张瘸子在一旁神经质地念叨着,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陈老道钉完头部,又走到棺材尾部,依样钉下一根长钉。然后是两侧,各钉下两根稍短的钉子。一共六根锈迹斑斑的棺材钉,如同六根恶毒的獠牙,将薄皮棺材死死封住,也彻底封住了娘无声的呐喊和那可怕的抓痕。

钉完最后一锤,陈老道似乎耗尽了力气,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起来,像一架快要散架的风箱。

“好了!”张瘸子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眼中的狂乱并未平息,反而更加炽热地转向我。他指着旁边一口早已备好的、同样散发着陈腐木头气味的巨大棺椁——这棺椁比娘的棺材厚实沉重得多,颜色暗红,如同凝固的血块。“抬进去!给新娘子‘暖棺’!伺候山神老爷满意了,咱们村子才有活路!”

“暖棺?”我猛地抬头,血红的嫁衣领子磨着脖子,带来冰冷的痛楚。这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

“就是让你躺进去,”王屠夫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笑容里带着残忍的快意和一种被恐惧扭曲的亢奋,“陪着山神娘娘,一起等山神老爷来接亲!这是规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我,但这一次,在那冰寒刺骨的恐惧深处,一股压抑了太久、酝酿了太久的、更黑暗更粘稠的东西,如同沉睡的火山,终于被彻底点燃了。怀里的陶罐,隔着湿透的血红嫁衣和冰冷的皮肤,传来一阵强烈而急促的脉动!不再是温和的暖意,而是如同活物心脏般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灼热地撞击着我的肋骨,带着一种近乎催促的疯狂!

来了!终于……来了!

我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身体不再因恐惧而颤抖,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僵硬。被反绑在身后的手,指尖冰冷,却异常灵活地、不动声色地摸索着藏在腰带内侧、紧贴着腹部的那一小块凸起——那个油润温热的陶罐塞子。塞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变得异常松动。

“快点!磨蹭什么!”李木匠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

我顺着他的力道,踉跄着被拖向那口巨大、暗红的棺椁。棺盖早已被掀开,斜靠在旁边,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内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木料、灰尘和某种奇特油脂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

王屠夫和李木匠粗暴地架起我的胳膊,像扔一袋货物一样,准备将我丢进那口巨大的“活人棺”里。

就在身体悬空、即将被抛入那黑暗深渊的刹那!

我的手指猛地发力,精准地抠开了陶罐的塞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浓烈复杂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那是无数种气味在高温熬炼后融合成的终极产物:浓郁到极致的尸油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油腻腥臊;混合着几十上百种草药焚烧后的苦涩焦糊;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如同陈年血液干涸后的铁锈腥甜……这气味霸道无比,瞬间压过了祠堂里原有的所有恶臭!

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粘稠而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指尖、手腕,迅速流淌开来!那温度极高,却奇异地没有灼伤的痛感,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滑腻感,瞬间包裹了我的手掌和小臂,并贪婪地顺着皮肤向上蔓延!

“什么东西?!”离我最近的王屠夫第一个闻到这股突如其来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他惊疑地低吼一声,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我的手。

就是现在!

在被抛入棺椁、身体接触到冰冷棺底的瞬间,我借着下坠的力道,猛地将沾满那滚烫粘稠液体的双手,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拍在了巨大棺椁内侧粗糙冰冷的木壁上!

啪!啪!

两声沉闷的拍击声,在空旷死寂的祠堂里异常清晰。

“搞什么鬼?!”李木匠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厉声喝问。

张瘸子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又看向那口巨大的棺椁,脸上病态的狂热瞬间凝固,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惊疑取代:“你……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身体躺在冰冷坚硬的棺底,那粘稠滚烫的液体已经顺着手臂流到了肩颈,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与某种庞大存在建立连接的麻痒感。我抬起头,透过巨大棺椁的边缘,看着外面祠堂里幽绿的灯光下,那一张张惊疑不定、写满恐惧的脸——张瘸子、王屠夫、李木匠、抬棺的汉子、缩在角落的陈老道……

雨水顺着祠堂巨大的黑石缝隙渗入,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空洞的“滴答”声。时间仿佛被这粘稠的黑暗和诡异的寂静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王屠夫和李木匠将我扔进棺椁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警惕地嗅着空气中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张瘸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那条瘸腿焦躁地在地上点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巨大棺椁内部,试图看清我在黑暗中做了什么。

“装神弄鬼!”王屠夫最先按捺不住,他啐了一口,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脸上重新浮起凶戾,“把她钉死在里面!看她还耍什么花样!”他上前一步,就要去拿陈老道脚边放着的、用来钉这口大棺的长钉和铁锤。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吸气声,从祠堂的角落传来。那声音干涩、滞重,仿佛一个沉睡了千年的肺腑第一次尝试呼吸,带着骨头摩擦般的艰涩。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如同被瞬间冻结。

声音的来源,是那个一直缩在角落、穿着肮脏道袍的干瘦老头——陈老道!

只见他原本佝偻的身体,此刻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姿态,一点点……一点点地挺直了!如同被无形的线强行拉扯的木偶。他那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的眼珠,在幽绿的长明灯光下,缓缓地转动着,最终,毫无生气、冰冷麻木地……定格在了张瘸子的脸上!

那眼神空洞,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漠然。

“陈……陈老道?”张瘸子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条瘸腿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你……你……”

陈老道没有回答。他枯树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空洞漠然的眼睛,依旧死死地“钉”在张瘸子脸上。接着,他那只握着铁锤的、枯瘦如柴的右手,极其僵硬地、一寸寸地抬了起来。锈迹斑斑的铁锤在幽绿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抬手的动作极其缓慢,关节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轻微声响,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他……他怎么了?”李木匠的声音带着哭腔,惊恐地后退。

“鬼……鬼上身了!”一个抬棺的汉子失声尖叫,转身就想往祠堂门口跑。

“站住!都别动!”张瘸子厉声嘶吼,试图维持秩序,但声音里的恐惧暴露无遗。

然而,那个想跑的汉子刚跑出两步,身体猛地一僵,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他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脸上,同样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和陈老道一模一样的、一片死寂的麻木。他的眼睛,也空洞地、直勾勾地……转向了张瘸子!

紧接着,另一个抬棺的汉子,王屠夫,李木匠……如同被无形的瘟疫瞬间传染!他们脸上的凶戾、惊恐、疑惑……所有属于活人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空洞和麻木!他们的动作变得僵硬而滞涩,如同关节锈死的木偶。一双双失去神采、只剩下幽绿灯光倒影的瞳孔,齐刷刷地、缓慢地……全部转向了祠堂中央,那个站在巨大棺椁旁、面无人色的张瘸子!

整个祠堂里,只剩下雨水的滴答声,和这些“人”转动身体、抬起手臂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吧、咔吧”的骨骼摩擦声。

“不……不……这不可能……”张瘸子彻底崩溃了,他踉跄着后退,那条瘸腿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些曾经熟悉、此刻却如同恶鬼般向他缓缓逼近的村民。他们的动作虽然缓慢僵硬,但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沉重而无可阻挡的压迫感。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张瘸子对着唯一还“正常”的陈老道嘶吼,但陈老道只是僵硬地抬着握着铁锤的手,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他,脚步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挪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张瘸子。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手脚并用地扑到那口巨大棺椁旁,双手死死扒住棺沿,布满血丝、因极度恐惧而几乎凸出来的眼睛,死死地看向躺在棺底的我。

“阿沅!阿沅!救救我!快让他们停下!我知道错了!饶了我!饶了……”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着,那张往日里装腔作势的脸上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我躺在冰冷的棺底,那粘稠滚烫的液体已经覆盖了我大半身体,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与整个祠堂、与这口巨大棺椁、甚至与外面那无尽雨夜都连接在一起的掌控感。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尸偶僵硬的关节,能“驱使”它们迟缓的步伐。

看着张瘸子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一股冰冷而巨大的快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我的心脏。

我没有说话。

只是沾满了那种暗黄粘稠油脂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抬了起来。

食指伸出,隔着虚空,对着张瘸子那张涕泪横流的脸,轻轻一点。

如同君王下达最后的敕令。

“呃啊啊啊——!”

身后,王屠夫那魁梧僵硬的身体猛地爆发出与其形态不符的速度,一只青筋暴起、肌肉虬结的巨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扼住了张瘸子扒在棺沿的手腕!

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张瘸子的惨叫声瞬间拔高,变得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他整个人被王屠夫硬生生从棺椁边拖拽开,重重掼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

与此同时,李木匠僵硬地举起了他随身携带的那把短柄斧头。锈迹斑斑的斧刃在幽绿灯光下闪着冷光。他动作机械,却精准无比地,朝着张瘸子那条完好的、此刻正疯狂蹬踹挣扎的腿,狠狠剁了下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可怕声音。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在幽绿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溅满了旁边巨大的黑色山神石和冰冷的地面。

“不——!”张瘸子的惨叫戛然而止,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他几乎昏厥。

但这仅仅是开始。

另外两个抬棺的汉子,僵硬地俯下身,如同两具提线木偶。他们伸出冰冷僵硬的手,如同铁钩,死死扣住了张瘸子的肩膀和完好的那条手臂,开始发力!缓慢地、却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向两边撕扯!肌肉纤维被强行拉伸、撕裂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伴随着张瘸子非人的、断续的惨嚎。

缩在角落的陈老道,也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上前。他枯瘦的手里,那根锈迹斑斑的长钉,对准了张瘸子因剧痛和恐惧而大张的嘴巴……

巨大的黑色棺椁内部,冰冷而坚硬。粘稠的暗黄色油脂如同活物般覆盖着我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掌控感,仿佛祠堂里每一块冰冷的黑石、每一缕幽绿的灯火、每一滴坠落的雨珠,都成了我意志的延伸。张瘸子那撕心裂肺、最终戛然而止的惨嚎,以及随后响起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和皮肉撕裂声,如同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无法在我心底掀起丝毫波澜。

外面令人作呕的声音终于停息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拖拽着什么东西摩擦地面的滞涩声响,越来越近。

巨大棺椁的边缘,缓缓探出了一只手。那是王屠夫的手,此刻沾满了暗红粘稠的血迹和泥污,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抠住了棺椁厚重的边缘。

紧接着,一张脸出现在棺沿上方。

是张瘸子。

或者说,是张瘸子的“一部分”。

他的头颅被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了过来,脖子几乎被拧断,软塌塌地耷拉着。那张曾经布满沟壑、此刻因极致痛苦和恐惧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上,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绝望。一只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几乎要爆裂出来,里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凝固的惊骇。另一只眼眶却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粘稠的血泪混合着污物缓缓淌下。他的嘴巴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大张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呐喊,却只能看到断裂的舌根和森白的牙齿,一根锈迹斑斑的长钉贯穿了他的口腔,从后颈穿出,钉尖上滴落着暗红的血珠。

这被贯穿的头颅,被王屠夫那只沾满血污的手,硬生生按在了棺沿上,空洞而凝固的“目光”,正对着躺在棺底的我。

随后,李木匠、另外两个抬棺的汉子,以及陈老道僵硬的身影,也如同提线木偶般,一步步挪到了巨大棺椁的四周,围成了一圈。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只剩下空洞麻木,如同劣质的蜡像。幽绿的长明灯光在他们毫无生气的瞳孔里跳跃,反射出冰冷的光点。他们的衣服上、手上,都沾染着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迹和泥泞的污迹。

死寂重新笼罩了祠堂。只有雨水敲打巨大黑石屋顶的单调声响,还有这些“尸偶”们身体关节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咔吧”声。

它们静静地站着,围成一圈,如同最忠实的、也是最恐怖的守墓石像。

我躺在冰冷的棺底,身体被那粘稠温热的油脂包裹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席卷而来,但精神却异样地亢奋。怀里的陶罐空了,那曾经温热的脉动也彻底平息下去,变成了一具冰冷的空壳。

我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抬起沾满油脂的手臂。手指在巨大棺椁内侧粗糙的木壁上摸索着。刚才拍击的地方,那粘稠的油脂似乎已经渗入了木纹深处,留下两个模糊而油腻的掌印。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尖在冰冷的棺壁上,对着那两个掌印,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描摹起来。指尖划过粗糙的木纹,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枯叶上爬行。

终于,指尖停下。

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沉入冰冷的棺底,沉入那粘稠油脂带来的、诡异的安全感中。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祠堂里幽绿的灯光在视野里晃动、模糊、最终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

意识在冰冷与粘稠的包裹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祠堂外永无止境的雨声似乎小了些,只剩下单调的滴答。

一种沉闷的、带着湿气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是那扇沉重的、深乌色祠堂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脚步声响起。不是尸偶们那种沉重滞涩的拖沓,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刻意放轻的步点。一步,又一步,踩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带着迟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慢慢向着巨大棺椁靠近。

脚步声在棺椁旁停下了。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然后,是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嗬——”

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极致的惊骇和恐惧,仿佛看到了九幽地狱的景象。

我知道,他看到了。

看到了棺椁四周,那一圈如同守墓石像般静立、浑身血污的尸偶。

看到了被王屠夫按在棺沿上、张瘸子那张贯穿长钉、凝固着永恒惊怖的头颅。

也看到了……躺在巨大棺椁底部的我。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祠堂幽绿灯光下,一张因极度恐惧而彻底扭曲、惨白如纸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地盯着我。是村口棺材铺的老刘头,他手里还提着一盏昏黄的风灯,灯光在他剧烈颤抖的手里疯狂摇曳。

我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一个冰冷、空洞,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满足感的笑容,在我脸上缓缓绽开。

幽绿的光线下,这个笑容如同墓穴里爬出的鬼魅。

我的目光越过惊恐欲绝的老刘头,仿佛穿透了他,穿透了祠堂厚重的石壁,投向了外面那片依旧被无边雨幕笼罩的、死寂的村庄。

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几个冰冷的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爹……娘等你们……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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