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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被密集的雨丝切割成细碎的片段。宋诚收紧缰绳,马首猛地扬起,前蹄在泥泞里刨出两道深沟,泥水溅在车辕上,混着艾草的气息弥漫开来。红绡正用布巾擦拭药箱上的铜锁,梅花纹在摇曳的烛火里忽明忽暗,像藏在雾中的星辰。

“还有三里到西沟村。”梅老实掀开车帘,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往下淌,在衣襟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方才路过山神庙时,看见庙门敞着,里面的香烛灭了半截,怕是有人慌不择路躲进去了。”他往车外扔了块石头,试探着路面的虚实,石块落地的闷响里,能听见远处隐约的犬吠。

红绡从药箱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用油布层层裹好的银针,针盒上刻着“药王谷”三个字,笔画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旧透着锋芒。“把这包苍术点燃。”她将捆成束的苍术递给宋诚,根茎上的须根还带着泥土的湿气,“烟味能驱避秽气,让马也闻闻,免得受惊。”

宋诚划亮火折子,橙红色的火苗在风里颤了颤,舔舐着干燥的苍术。青烟腾起的瞬间,带着股辛辣的草木香,呛得马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原地不安地踏动。他将燃着的苍术挂在车辕前,烟雾顺着风势往后飘,笼罩着整个车厢,像给马车罩了层 protective 纱帐。

“西沟村的村长是个跛脚老汉,姓周。”红绡翻看着怀里的旧账本,纸页边缘已经泛黄,上面记着往年出诊的记录,“前年给他孙子治过水痘,记得他家院里种着棵老枣树,树干歪歪扭扭的,像个驼背的老人。”她的指尖划过“周”字旁边的批注:“家有陈年艾草,可作药引”,墨迹已经有些洇开,却依旧清晰可辨。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车厢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春桃抱着药篮缩在角落,篮子里的瓷瓶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红姑娘,你说这疫病会不会像十年前那场一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红绡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不一样了。”她从药箱里拿出块生姜,用银刀切成薄片,“那时咱们没有足够的药材,也不懂隔离的法子。这次带的藿香和佩兰够全村人喝三天,还有这生姜,煮水喝能驱寒,比十年前稳妥多了。”

宋诚突然勒住缰绳,马车猛地停下,惯性让车厢里的药瓶晃倒了几个。他指着前方的岔路口,雨幕里隐约能看见道木栅栏,栅栏上挂着些枯黄的艾草,被雨水泡得发胀,像串垂落的绿蛇。“路被封了。”他的声音透过雨帘传来,带着几分凝重,“栅栏上的艾草是新挂的,看来村里已经知道出事了。”

梅老实跳下车,走到栅栏前仔细查看,指尖捻起点栅栏柱上的泥土:“是今早才封的。你看这泥印,还带着新鲜的车辙,应该是村里人自己拦的,怕外人把病气带出去。”他试着推了推栅栏,木头发出吱呀的呻吟,却纹丝不动,“用铁链锁着,得找钥匙。”

红绡掀开车帘,目光落在栅栏旁的老槐树上,树权上挂着个褪色的红布包,风吹过时轻轻摇晃。“那是村里的平安符。”她认出布包上绣的八卦图案,“周村长信这个,钥匙八成藏在布包里。”

宋诚爬上树,解开布包时,里面果然掉出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周”字,边缘已经磨得发亮。他跳下树打开栅栏,铁链拖地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刺耳,像在撕开道尘封的伤口。

穿过栅栏后,路面突然变得泥泞不堪,马车陷在泥里,车轮转动时溅起的泥水打在车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宋诚和梅老实挽起裤腿推车,泥水没到膝盖,冰冷的触感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红绡和春桃也下车帮忙,药箱在背上颠得厉害,里面的瓷瓶碰撞声越来越急,像在催促着什么。

“前面有灯光!”春桃突然指着前方,雨幕里亮起团昏黄的光晕,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影,“像是有人来接咱们!”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穿着蓑衣的老汉,拄着根枣木拐杖,站在棵歪脖子枣树下,正是周村长。他的左腿明显短截,走路时身体往左边倾斜,拐杖点地的声音笃笃作响,像在敲打着生命的鼓点。

“红姑娘可算来了!”周村长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雨水,“村里已经倒下七个娃了,烧得直说胡话,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没办法了……”他的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泥点溅到裤腿上,“刚才封路是我主意,对不住了,实在是怕……”

“叔您别多心。”红绡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粗糙的皮肤,像摸着块风干的老树皮,“封路是对的,能防止疫病扩散。咱们先去看看孩子们,您带路。”

周村长的家在村子最东头,院墙是用黄泥糊的,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碎石和茅草。院里的老枣树歪得更厉害了,枝桠上挂着几个干瘪的枣子,在风雨里摇摇欲坠。堂屋的门敞着,里面飘出股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汗臭和呕吐物的酸腐气,让人胃里阵阵发紧。

“娃们都在东厢房。”周村长推开房门时,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张寡妇的俩娃最先倒下,现在烧得嘴唇都裂了,水都喂不进去。”

东厢房里挤着五个孩子,都躺在铺着稻草的土炕上,盖着打满补丁的棉被。炕边摆着几个豁口的陶碗,里面剩下的药汁已经凉透,表面结着层褐色的膜。最里面的角落里,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抽搐着,眉头拧成个疙瘩,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

红绡放下药箱,立刻取出体温计——这是她托沈策从西洋商人那里买来的稀罕物,玻璃管里的水银柱在烛光下泛着银光。她将体温计夹在小姑娘的腋下,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像摸着块烧红的烙铁。“烧到三十九度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从药箱里拿出酒精棉,擦拭着银针的针身,“春桃,把藿香正气散用温水冲开,先给孩子们灌下去。”

宋诚正在生炭炉,潮湿的木炭冒出呛人的浓烟,他用扇子扇了半天,火苗才终于窜起来,橘红色的火光映得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周叔,村里还有多少人没发病?”他往炉子里添了块松木,木头燃烧的噼啪声里,能听见屋外越来越急的雨声,“得把健康的人集中到西厢房,和病人隔离开。”

周村长蹲在炉边烤着火,双手拢在嘴边哈着气,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像老树枝桠。“除了这七个娃,还有三个大人也倒了,都是孩子的爹娘。”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今早李木匠去镇上买药,到现在还没回来,怕是……怕是也染上病了。”

红绡给孩子们施完针,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她用手背擦了擦,却蹭了满脸的药粉,像只花脸猫。“银针上带出来的血是黑紫色的,说明秽气已经入血了。”她将用过的银针扔进消毒水碗里,水面立刻浮起层泡沫,“得用三棱针放血,再配合汤药,双管齐下才有胜算。”

梅老实端来盆热水,里面放着些艾草和花椒,蒸腾的热气里带着股辛香。“我去把村里的祠堂打扫出来,让没发病的人都搬到那里住。”他往盆里加了些烈酒,酒精挥发的气味瞬间盖过了药味,“祠堂的门窗宽敞,通风好,比家里干净。”

春桃正用小勺给孩子们喂药,药汁顺着孩子的嘴角往下淌,她赶紧用布巾擦去,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红姑娘,这药太苦了,孩子们都不肯咽。”她的声音里带着焦急,“要不要加点蜂蜜?”

红绡摇摇头,从药箱里拿出颗甘草,用刀切成薄片:“含片甘草在嘴里,既能缓解苦味,又能调和药性。”她将甘草片递给春桃,指尖的银针还在微微颤动,“记住,喂完药后让孩子们侧躺着,免得呕吐时呛着。”

雨夜里,百草堂的马车在西沟村的泥泞小路上来回穿梭,车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摇晃,像颗顽强跳动的心脏。宋诚和梅老实忙着搭建隔离棚,红绡和春桃则守在孩子们身边,施针、喂药、换退热贴,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忘了时间的流逝。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雨终于小了些,远处的山峦在薄雾里露出朦胧的轮廓。红绡走出东厢房,看见宋诚正坐在枣树下啃干粮,手里的窝头已经硬了,他却吃得很香,嘴角沾着些糠屑。晨光落在他的侧脸,将他眼角的疤痕描得格外清晰,像道凝固的闪电。

“孩子们的烧退些了。”红绡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半块窝头,“刚才张寡妇家的二娃醒了,说想喝水,是好兆头。”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难掩欣慰,“祠堂那边安顿好了吗?”

宋诚点点头,往嘴里塞了口咸菜,咸涩的味道让他精神了些。“梅老实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正在祠堂周围撒石灰,能消毒。”他指了指院墙外,“周村长挨家挨户地通知,没发病的人都去祠堂了,还派了人守着,不让随便走动。”

春桃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件蓑衣,轻轻披在红绡肩上。“红姑娘你去歇会儿吧,我盯着就行。”她的眼圈熬得通红,像兔子的眼睛,“锅里炖着米汤,我盛碗给你?”

红绡刚要说话,突然听见祠堂方向传来喧哗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声。周村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拐杖都扔在了地上,裤腿沾满了泥水:“不好了!祠堂里有人晕倒了!怕是……怕是也染病了!”

祠堂的门槛很高,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被香火熏得发黑,缝隙里塞满了香灰和枯叶。宋诚推开厚重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像团湿冷的棉絮堵在胸口。堂屋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少缩在角落里,眼神里带着惊恐和不安,像受惊的羊群。

“在那边!”周村长指着供桌旁的草席,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汉子躺在上面,脸色青得像庙里的泥塑,嘴唇却红得发紫,和东厢房的孩子们症状一模一样。他的妻子正趴在他身上哭,发髻散乱,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

红绡蹲下身,手指搭在汉子的腕脉上,脉搏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她掀开他的眼皮,瞳孔已经有些涣散,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像蛛网般细密。“是李木匠!”周村长突然叫出声,声音里带着绝望,“我说他怎么没回来,原来躲在祠堂里!”

宋诚将人群往后推了推,留出片空地:“都退后些!保持距离!”他从药箱里拿出块硫磺皂,递给李木匠的妻子,“去井边把手洗干净,别碰任何人,我让人送你去东厢房隔壁的柴房,先隔离观察。”

女人不肯走,死死抓着李木匠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肉里:“他是我男人!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她的声音嘶哑,唾沫星子随着哭喊喷出来,“是不是你们这些外来的带的病气?我就说不该让你们进村!”

春桃赶紧挡在红绡身前,手里紧紧攥着根扁担,扁担上还沾着挑药时留下的药汁:“婶子您别胡说!红姑娘是来救咱们的!”她的手在发抖,却依旧挺直了腰板,“要是没有她,孩子们怕是早就……”

“都安静!”宋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不想死的就听指挥!梅老实,把李木匠抬到西厢房,和东厢房的孩子们隔开,我去拿药箱。”

梅老实和两个汉子抬起李木匠时,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带着暗红色的血丝,溅在供桌的香案上,像朵诡异的花。红绡迅速从药箱里拿出个布口罩,罩在自己脸上,又递给宋诚一个:“都戴上!飞沫会传染!”

祠堂里的人见状,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往门口挤,想冲出祠堂,有人则跪在地上磕头,求祖宗保佑。周村长拄着拐杖在人群里穿梭,大声喊着:“都别慌!听红姑娘的!慌也没用!”他的拐杖敲在地上,笃笃作响,却盖不住越来越乱的喧哗。

红绡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那场疫病,也是这样的混乱,这样的绝望。那时师父还在,她跟着师父挨家挨户地送药,亲眼看着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倒下,像被狂风摧残的花朵。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药箱里拿出面铜锣,是来时特意准备的。

“哐——哐——哐——”铜锣声在祠堂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喧闹声果然小了些。红绡站在供桌上,目光扫过惊慌的人群,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些闷响,却异常坚定:“想活命的就听我说!这病能治!但必须听话!”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晨光透过祠堂的窗棂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给她镀了层金边。“现在开始,所有人分成三队!”红绡的声音清晰有力,“第一队是发过烧的,跟梅老实去西厢房,接受治疗!第二队是没发病但接触过病人的,跟春桃去后院,喝预防汤药!第三队是健康的,跟周村长去打扫祠堂,用石灰消毒!”

她从药箱里拿出几包药材,高高举起:“这是藿香、佩兰、苍术,都是治疫病的良药!咱们药王谷当年治好过比这更重的病,只要你们配合,一定能挺过去!”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喊了声“信红姑娘的”,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起来,声音渐渐汇聚成一股暖流,驱散了祠堂里的绝望气息。李木匠的妻子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我去柴房隔离,我信红姑娘。”

宋诚看着站在供桌上的红绡,晨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像株在风雨里顽强生长的七星草。他突然想起在京城假石山后,她将硫磺粉撒向蛇群时的样子,同样的冷静,同样的勇敢。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昨晚没吃完的窝头,悄悄放在供桌下,想让她待会儿能垫垫肚子。

梅老实带着第一队人去西厢房时,特意在门口撒了圈石灰,像画了道无形的屏障。春桃领着第二队人去后院,那里已经支起了几口大锅,锅里的预防汤药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在祠堂周围弥漫。周村长则指挥着第三队人打扫卫生,有人用扫帚清扫香灰,有人用抹布擦拭供桌,还有人扛着石灰桶往墙角撒石灰,祠堂里渐渐有了生气。

红绡给李木匠施针时,发现他的情况比孩子们严重得多,不仅高烧不退,还开始抽搐。她取出三棱针,在他的十指指尖轻轻刺破,黑紫色的血液涌出来,滴在白色的布巾上,像绽开的墨梅。“得用猛药。”她对宋诚说,声音里带着凝重,“把咱们带的牛黄和麝香拿出来,配在汤药里,强行灌下去。”

宋诚点点头,转身去取药材时,看见春桃端着碗米汤站在门口,眼里带着担忧。“红姑娘还没吃东西呢。”春桃将米汤递过来,碗里卧着个荷包蛋,是她偷偷从自己的口粮里省出来的,“您喝点吧,不然撑不住。”

红绡接过碗,刚要喝,突然听见后院传来尖叫,紧接着是东西摔碎的声音。她放下碗就往后院跑,宋诚和春桃也赶紧跟上去,只见几个喝了预防汤药的村民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地翻滚,嘴角还残留着褐色的药渍。

“怎么回事?”红绡蹲下身查看,发现倒地的村民脸色发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与李木匠初发病时的症状如出一辙。她猛地掀开其中一人的眼皮,瞳孔涣散的程度比李木匠更甚,眼白上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连带着眼尾都泛着诡异的红。

“汤药有问题!”红绡的声音陡然发紧,指尖扣住药锅边缘,锅底的药渣还冒着热气,她捻起一点凑到鼻尖,除了藿香与佩兰的清苦,竟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腐烂的野果被揉进了药汁里。“谁煮的汤药?”

人群里的骚动再次掀起,个抱着陶罐的老妇人哆哆嗦嗦地站出来,头巾歪在一边,露出花白的头发:“是……是我按红姑娘给的方子煮的……就、就多加了点后院采的‘甜根草’,想着能让药不那么苦……”

“甜根草?”红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那不是甜根草,是断肠草!叶子长得像甘草,根却是甜的,误食会断肠蚀胃,和时疫的症状一模一样!”她转身冲向后院,药箱的铜锁在奔跑中撞出急促的脆响,“快把剩下的药倒掉!把所有沾过药汁的器具都用烈酒消毒!”

后院的菜畦边果然堆着堆刚拔的野草,叶片披针形,根茎粗壮呈黄白色,正是断肠草。红绡抓起一把,根茎断裂处渗出乳白色的汁液,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泽,像淬了毒的乳汁。“谁让你们乱采草药的?”她的声音带着痛心,“我明明说过,所有药材必须用我带来的,外面的野草碰都不能碰!”

老妇人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泥土糊了满脸:“我、我看着它长得像甘草……前几年闹饥荒,村里人都挖这个充饥……谁知道会有毒啊……”她突然抓住红绡的裤脚,指甲掐进布纹里,“红姑娘,求你救救他们!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宋诚已经提着药箱赶来,听见断肠草三个字,脸色骤变:“断肠草的毒发作极快,得用绿豆和甘草催吐!春桃,去祠堂拿所有的绿豆,梅老实,烧一锅滚水!”他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翻出催吐药,银勺舀起药粉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红绡抽出银针,飞快地刺入中毒者的人中、内关等穴位,针尾在晨光里微微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蝶。她的额角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中毒者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宋诚,把解毒汤熬浓些,加三倍的防风,能延缓毒素蔓延!”

混乱中,祠堂的钟声突然响起,“哐哐”的声浪撞在墙上又弹回来,震得人耳膜发麻。周村长拄着拐杖跑进来,裤腿沾着草屑,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不好了!村西头的水井……水井里漂着死鸡!”

所有人都愣住了,祠堂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红绡猛地站起身,银针从指尖滑落,叮地掉在地上:“难怪疫病蔓延得这么快……水源被污染了!”她抓起药箱就往外跑,裙摆扫过断肠草时,带起的草籽粘在布面上,像撒了把细小的毒瘤,“快通知所有人,不准再喝井水!用雨水或者河水,必须烧开了才能喝!”

宋诚紧随其后,手里提着桶石灰:“我去把水井封了!梅老实,你带人去河边挖个过滤池,用沙子和木炭过滤河水!”他的声音在晨雾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春桃,看好祠堂里的人,谁也不准靠近水井!”

西沟村的水井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井口用青石板盖着,其中一块石板已经被挪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像只凝视着天空的眼睛。井边漂着三只死鸡,鸡毛被水泡得发胀,肚子鼓鼓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宋诚刚要上前,就被红绡拉住了:“小心!死鸡身上可能有病菌!”她从药箱里拿出副羊皮手套,是来时特意准备的,“戴上手套再处理,把死鸡埋得深些,上面撒石灰消毒。”

两人将死鸡装进麻袋时,宋诚发现鸡的嘴角有白沫,爪子呈现青紫色,显然也是中了毒。“这不是普通的病死鸡。”他用树枝拨开鸡的翅膀,羽毛下的皮肤泛着暗紫色,“像是被人投了毒,故意扔进井里的。”

红绡的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扫过周围的脚印,除了村民的布鞋印,还有几个明显的马蹄印,蹄印边缘沾着些褐色的泥土,和城门卫兵靴底的粉末有些相似。她突然想起林墨的蛇阵,想起那些藏在暗处的余党——难道他们追到这里来了?

“别声张。”红绡压低声音,指尖在麻袋上掐出深深的褶子,“先封井,把这事记在心里,等疫病平息了再查。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人心。”

封井时,周村长带着几个村民赶来,看见死鸡,脸色变得惨白:“这、这是谁干的缺德事啊……”他的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青石板被敲出个小坑,“我就说怎么井水喝着发苦,原来是被人下了毒!”

红绡安慰道:“叔您别气,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水源问题。梅老实已经去挖过滤池了,很快就能用上干净水。”她从药箱里拿出些消毒药片,“这是西洋来的消毒片,一片能消毒一桶水,您让村民们都用起来。”

回到祠堂时,春桃正指挥着村民搭建隔离棚,用茅草和木板搭成的棚子整齐地排列在祠堂后院,每个棚子门口都挂着艾草和苍术,烟雾缭绕,像道无形的屏障。“红姑娘,解毒汤熬好了。”春桃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汁,热气里带着甘草的甜香,“刚才中毒的那几个人喝了药,已经能说话了。”

红绡接过药碗,吹了吹才递给李木匠的妻子,女人接过碗时,手还在发抖,药汁顺着碗沿往下淌:“多谢红姑娘……刚才是我糊涂,不该怀疑你……”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要是我男人能挺过去,我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

宋诚正在给隔离棚撒石灰,白色的粉末落在地上,像铺了层薄雪。他看着红绡忙碌的身影,她正给村民讲解消毒的方法,手指在空中比划着,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突然想起在京城御花园,她将硫磺粉撒向蛇群时的模样,同样的临危不乱,同样的心怀苍生。

中午时分,沈策派来的援兵到了,带着大量的药材和粮食,还有几个太医院的御医。为首的御医姓刘,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曾和红绡的师父共事过,看见红绡时,捋着胡须笑了:“红丫头长大了,有你师父当年的风范。”

刘御医查看过病人的情况后,对红绡的诊治方案赞不绝口:“隔离、消毒、对症用药,条理清晰,比太医院那些书呆子强多了。”他从药箱里拿出本医书,是前朝的《疫症论》,“这本书送你,里面记载了各种时疫的治法,或许能用得上。”

红绡接过医书,封面已经泛黄,却保养得很好,字迹是手写的,娟秀有力,像是女子的笔迹。“多谢刘御医。”她翻开第一页,看见页眉上写着“医者仁心,不分贵贱”,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眼眶有些发热。

有了援兵的帮助,西沟村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新搭建的隔离棚足够容纳所有病人,药材和粮食也充足了,村民们脸上的恐惧渐渐被希望取代。周村长每天都拄着拐杖在村里巡视,看见有人没戴口罩,就用拐杖敲敲他的胳膊,像个严厉的老父亲。

傍晚时分,红绡坐在祠堂的门槛上,翻看刘御医送的医书。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书页上,将字迹染成温暖的金色。宋诚走过来,递给她个烤红薯,外皮焦黑,里面却金黄软糯,散发着甜香。

“李木匠醒了。”宋诚在她身边坐下,红薯的热气烘得指尖暖暖的,“刚才还跟我说,想等病好了,给咱们百草堂打个新的药柜,用最结实的檀木。”

红绡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驱散了一整天的疲惫。“等疫病平息了,咱们得好好查查井水的事。”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那些马蹄印不像是村里人的,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宋诚点点头,目光望向村外的山路,暮色已经笼罩了山峦,像头蛰伏的巨兽。“刘御医说,这种断肠草只在京城附近有生长,西沟村的山里根本没有。”他的指尖在红薯皮上划出深深的痕,“看来真的有人跟着咱们来了。”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东厢房里病情好转的孩子在唱歌,歌声稚嫩却响亮,像穿透乌云的阳光。红绡抬头望去,只见夕阳的余晖洒在隔离棚的茅草顶上,镀上一层金边,艾草的青烟在暮色里缓缓升起,像无数只手在向上天祈祷。

“不管是谁,只要敢来捣乱,咱们就接着。”红绡的声音里带着坚定,她将医书合上,封面的“医者仁心”四个字在暮色里依旧清晰,“只要咱们守住本心,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宋诚看着她被夕阳染红的侧脸,突然觉得心里无比安定。他想起守山人说过的话,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或许真正的医者之道,从来不是追求名利,而是在危难之际,能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双手,守护住这一方水土的安宁。

夜色渐浓,祠堂里的烛火亮了起来,像颗颗温暖的星辰。红绡和宋诚并肩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隔离棚的灯火,听着孩子们的歌声,心里都明白,这场与疫病的战斗还未结束,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有战胜一切的勇气。

连续三天的晴朗,让西沟村的空气里终于有了暖意。隔离棚里的病人大多退了烧,孩子们又开始在棚子里追逐打闹,笑声像撒了把珍珠,在阳光下叮当作响。红绡站在药圃边,看着村民们补种被踩踏的蔬菜,嫩绿的菜苗在春风里摇晃,像群刚出生的小鹿。

“红姑娘,刘御医让你去趟祠堂。”春桃的声音带着雀跃,手里捧着束刚开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在风里轻轻颤动,“他说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可能和井水的毒有关。”

祠堂里,刘御医正拿着块放大镜,仔细查看从死鸡胃里取出的东西。那是些褐色的粉末,和宋诚在城门卫兵靴底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颗粒更粗些,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这是‘牵机引’的残渣。”刘御医的声音凝重,“是种慢性毒药,混入食物或水里,短期内看不出异常,积累到一定量就会发作,症状和时疫极为相似。”

红绡的心头一紧:“您是说,有人用‘牵机引’毒害村民,再故意扔进井里,制造疫病的假象?”

“不止。”刘御医指着放大镜下的粉末,“这里面还掺了断肠草的汁液,两种毒药混合,毒性会增强十倍,发作时间也会提前。显然是想让村民们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发病,制造恐慌。”

宋诚想起那些马蹄印,突然握紧了拳头:“是林墨的余党!他们没能在宫里得逞,就追到这里来了!”他转身就往外走,“我去看看那些马蹄印还在不在,顺着踪迹追下去,一定能找到他们!”

“等等。”红绡拉住他,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按,“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他们既然敢来,肯定有后手。咱们得先稳住,等找到确凿的证据,再一网打尽。”她看向刘御医,“您能看出这‘牵机引’是哪里产的吗?”

刘御医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这种毒药的配方很特殊,里面加了西域的‘断魂花’,只有京城的‘鬼手堂’能配出来。”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鬼手堂的堂主和鲁王府关系密切,看来这事确实和王瑾的余党脱不了干系。”

正说着,梅老实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块撕碎的衣角,布料是上好的锦缎,边缘沾着些褐色的泥土:“在村外的山洞里发现的!洞里还有烧过的火堆,灰烬里有这东西,看着不像咱们村里人的。”

红绡接过衣角,指尖抚过锦缎上的暗纹,是朵精致的狼头,和林墨供词上画的一模一样。“果然是他们。”她将衣角收好,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山洞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村外的山洞在鹰嘴崖下,洞口被藤蔓遮掩着,若非梅老实砍柴时偶然发现,根本找不到。洞口的泥土上有明显的踩踏痕迹,不止一个人的,其中还有个小巧的脚印,像是女子的绣鞋留下的。

“进去看看。”宋诚拔出短刀,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洞里黑漆漆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像头巨兽张开的嘴。他点燃火把,火光瞬间照亮了洞内的景象,地上散落着几个酒坛,坛口的泥封已经裂开,里面的酒早就空了。

红绡注意到洞壁上有刮过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里藏过东西。她用手拂去石壁上的灰尘,露出块松动的石头,石头后面有个暗格,里面放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半瓶“牵机引”,瓶身上刻着个狼头,和衣角上的暗纹一模一样。

“还有这个。”宋诚从火堆的灰烬里找出块烧了一半的信笺,上面还能看清几个字:“……疫起则乱,趁机取药圃地图……”

红绡的心沉了下去:“他们的目标是药王谷的药圃地图!”她想起守山人藏在望月崖的药圃分布图,那是药王谷世代相传的宝藏,上面标记着各种珍稀药材的生长地点,“不行,咱们得赶紧回去,把地图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宋诚却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不用转移。他们想要,咱们就给他们一个‘惊喜’。”他将半瓶“牵机引”收好,“咱们假装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让他们以为能得手,等他们进入药王谷,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刘御医赞同地点点头:“这是个好主意。我让人回京城报信,让沈策带人手在药王谷外埋伏,咱们在谷里接应,里应外合,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他拍了拍红绡的肩膀,“红丫头,这次就看你的了。”

回到百草堂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药圃里,七星草的嫩芽在暮色里泛着淡淡的紫色,像撒了把碎星。红绡坐在药炉前,看着炉火舔舐着药锅,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引蛇出洞。

宋诚走进来,手里拿着张临摹的药圃地图,上面故意画错了几处关键地点:“这是给他们准备的‘诱饵’。我已经让人在望月崖附近布置了硫磺粉,只要他们靠近,就会触发机关。”

红绡接过地图,指尖在错误的地点轻轻点了点:“做得好。”她从药箱里拿出个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七星草花瓣,“这是追踪用的香囊,有独特的气味,我让人把它缝在假地图里,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咱们都能找到。”

夜幕降临时,西沟村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祠堂和隔离棚还亮着灯。红绡站在望月崖边,看着山下的村庄,心里明白,一场新的战斗即将开始。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有宋诚在身边,有刘御医和村民们的支持,她有信心守护好药王谷,守护好这片土地上的安宁。

月光洒在崖壁上,将七星草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无数双守护的眼睛。红绡握紧手里的药箱,箱角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诉说着药王谷世代相传的誓言:医者仁心,守护苍生。

(第1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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