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晨雾总带着三分药香,像被揉碎的艾草混着晨露,丝丝缕缕缠在竹篱笆上。红绡蹲在七星草圃前,指尖拂过新抽的嫩芽,紫绿色的叶片上沾着雾珠,在初阳下闪着碎钻似的光。宋诚站在药炉旁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粗布袖子卷到肘弯,露出小臂上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京城箭伤留下的印记,如今倒像片褪了色的花瓣,与周围的烟火气融得温顺。
“假地图按你说的缝在了《千金方》里。”红绡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圃边的蒲公英绒毛飞起来,像群白色的小伞,“梅老实已经把书放在守山人的旧木箱里,箱角故意留了道缝,能看见里面露出的纸角。”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块硫磺皂,是用谷里的硫磺石和猪油熬的,皂体泛着淡黄色的光晕,“埋伏的人都带够了吧?这东西贴身放着,蛇虫不近身。”
宋诚往炉膛里塞了块松木,火苗“噼啪”窜高,映得药锅上的水汽都泛着暖光。“沈策带的人寅时就到了,都藏在望月崖的石洞里。”他用长柄勺搅了搅锅里的药汁,褐色的液体在勺里打旋,散出当归和熟地的温厚气息,“刘御医说这锅‘固本汤’得熬足三个时辰,等会儿给埋伏的弟兄们送去,山里潮气重,免得他们受了寒。”
春桃端着竹篮从厨房出来,篮子里是刚蒸好的米糕,糯米的甜香混着灶间的烟火气漫开来。“红姑娘,周村长派人送了些新采的竹笋,说让咱们给埋伏的官爷们加个菜。”她把米糕放在石桌上,指尖在蒸笼布上蹭了蹭,“他还说西沟村的乡亲们都愿来帮忙,哪怕是敲锣打鼓壮壮声势也好。”
红绡拿起块米糕,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米糕上点着点胭脂红,是用谷里的洛神花汁画的,像朵小小的桃花。“告诉周叔心意领了,乡亲们刚遭了疫病,得好好休养。”她把米糕放进食盒,又往里面塞了些晒干的山楂片,“这些给弟兄们解腻,山路不好走,吃点酸的醒神。”
宋诚背着药箱要走时,红绡突然拉住他的袖口。他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沾着点硫磺粉的黄渍,像落了星子。“万事小心。”她从药箱侧袋里摸出个布偶,是前几日缝的,这次画了个严肃的鬼脸,“这个给你,比笑脸的镇得住邪气。”
宋诚把布偶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受到薰衣草干燥的香气。“等抓住那些杂碎,回来给你蒸桂花糕。”他转身时,斗笠的边缘扫过竹篱笆,带落几片沾着雾珠的叶子,“看好家,别给陌生人开门。”
望月崖的石洞藏在藤蔓深处,洞口的岩石上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像抹了层绿釉。沈策正坐在块平整的石板上擦刀,刀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映得他眼下的乌青格外清晰——为了赶过来,他已经两夜没合眼了。
“宋兄来了。”沈策起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出清越的声响,“按你说的,三十个弟兄分了三队,一队守谷口的独木桥,一队藏在迷雾林,最后一队跟着我守石洞,只要他们敢进谷,保管有来无回。”他接过宋诚递来的食盒,打开时米糕的甜香漫了满洞,“红姑娘的手艺越发好了,比太医院的点心还合口。”
宋诚指着洞外的陷阱:“那片龙胆草丛下埋了翻板,上面铺了腐叶,踩上去就会掉进坑里,坑底铺着尖竹桩,足够让他们喝一壶。”他又指向左侧的陡坡,“那里撒了滑石粉,坡上的野蔷薇丛里藏着弓箭手,他们一滑下去,正好成了活靶子。”
沈策的手下正在检查弩箭,箭头淬了麻药,是用谷里的曼陀罗花汁泡的,无色无味,却能让人瞬间麻痹。“刘御医说这麻药六个时辰才醒,正好够咱们审出幕后主使。”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掂了掂弩箭,箭杆上刻着个小小的“沈”字,“等抓住人,非得让他们尝尝被蛇咬的滋味,报京城假石山的仇!”
宋诚想起红绡药箱上的梅花锁,被蛇咬出的洞还没补好,像道永远的疤痕。“别伤了性命,留着活口问清楚,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还有没有别的据点。”他往陷阱旁的树枝上挂了个铃铛,是用空药瓶做的,瓶身上还留着红绡画的药草图案,“这铃铛一响,就是鱼进网了。”
迷雾林的雾气比别处浓,阳光穿进来时,被拆成无数细碎的光片,落在厚厚的腐叶上,像撒了把碎金。宋诚特意让人在林子里挂了些仿制的药圃标记,用红绳系着小木牌,上面写着“千年何首乌”“百年野山参”,字迹故意模仿守山人的笔体,带着几分苍劲的拙气。
“这招准能引他们上钩。”沈策看着木牌上的字,忍不住笑了,“谁不知道药王谷的宝贝多,这些人既然想要药圃地图,肯定不会放过这些标记。”他往树干上靠了靠,树皮的粗糙感透过衣料传来,“等会儿我带人从左边包抄,你从右边堵他们后路,咱们把这林子变成他们的坟场。”
宋诚的目光落在林深处的老槐树上,树干上还留着他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诚”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依旧能辨认。“守山人以前总说,这林子有灵性,伤天害理的人进来,就别想出去。”他摸出腰间的短刀,刀鞘是红绡用蛇皮做的,鳞甲在雾里泛着暗哑的光,“今天就让它显显灵。”
日头升到正中时,雾渐渐散了些。远处传来马蹄声,得得的声响在山谷里回荡,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沈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所有人立刻握紧了武器,弩箭的机括“咔哒”轻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三个骑马的人影出现在谷口,为首的是个穿黑衫的汉子,腰间挂着把弯刀,刀穗是深红色的,像染了血。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一个背着包袱,一个手里拿着张地图,正对着谷口的地形指指点点。
“是鬼手堂的堂主,赵三刀。”沈策压低声音,指尖在刀柄上轻轻摩挲,“当年鲁王府的毒药都是经他手配的,手上至少有十条人命。”他示意手下准备,“看他们的样子,是真信了假地图,包袱里说不定装着家伙。”
赵三刀勒住马,目光在谷口的独木桥上扫来扫去,桥板是新换的,青灰色的木板上还留着斧凿的痕迹。“老大,这桥看着不结实,会不会有诈?”背着包袱的随从声音发紧,眼睛里满是警惕,“那药圃地图来得太容易,我总觉得不对劲。”
赵三刀啐了口唾沫,刀穗在风里晃了晃:“怂包!当年老子在京城杀官劫狱都没怕过,还怕这破山谷?”他用刀指着迷雾林,“地图上说宝贝都在林子里,过了桥就是,拿下地图,咱们去投靠北境的王将军,照样能吃香的喝辣的!”
两人刚要过桥,突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铃铛响,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里荡开,像孩童的嬉笑。赵三刀猛地勒住马,弯刀出鞘,寒光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有埋伏!撤!”
可已经晚了。宋诚吹了声口哨,埋伏在草丛里的人立刻拉起绳索,独木桥的桥板瞬间翻了过来,露出下面的深坑。赵三刀的马收势不及,前蹄踏空,带着他一起摔进坑里,惨叫声混着竹桩刺入皮肉的闷响,让人头皮发麻。
两个随从见状,掉转马头就跑,却被迷雾林里射出的弩箭射中,翻身落马,麻药瞬间发作,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沈策从林子里冲出来,踩着腐叶的声音沙沙作响,他踢了踢昏迷的随从,从他们的包袱里翻出几包毒药,和井里发现的“牵机引”一模一样。
“宋兄,抓着活的了!”沈策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他探头往坑里看,赵三刀被竹桩刺穿了大腿,血正顺着桩子往下淌,像条红色的蛇,“这孙子还挺硬气,问他什么都不说,要不要给他上点手段?”
宋诚蹲在坑边,看着赵三刀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突然想起红绡说的“医者仁心”。他从药箱里拿出瓶金疮药,扔给坑里的赵三刀:“先处理伤口,死了就没人知道你们的老巢在哪里了。”
赵三刀愣了愣,没想到会给他药,他咬着牙捡起药瓶,眼里满是疑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宋诚的声音很平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只想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藏在附近。”
赵三刀冷笑一声,刚要说话,突然眼神一凛,往迷雾林的方向看了一眼。宋诚察觉到不对,刚要提醒沈策,就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破空声,一支淬了毒的弩箭直奔赵三刀而来——有人想杀人灭口!
弩箭的破空声像条毒蛇的嘶鸣,宋诚几乎是凭着本能推开沈策,自己往旁边一滚,腐叶被压出个浅坑,带着潮湿的腥气。那支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坑边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箭头上的墨绿色毒液顺着木纹往下渗,像条爬行的小蛇。
“还有同伙!”沈策拔刀的动作快如闪电,刀刃劈开空气的锐响里,他已经冲到林边,“弟兄们,搜!一只耗子都别放过!”
宋诚从地上爬起来,斗笠掉了,头发被腐叶缠得乱七八糟,他摸了摸耳边,火辣辣的疼,想必是被箭风扫到了。他看向坑里的赵三刀,那家伙不知何时挣脱了竹桩的束缚,正用弯刀砍着坑壁的泥土,指甲缝里全是血,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别费力气了。”宋诚捡起块石头,扔在赵三刀面前,“这坑是按守山人的法子挖的,越挖越陡,想爬上来,除非你长了翅膀。”他注意到赵三刀的眼神总是瞟向林深处的某个方向,那里的雾气比别处浓,像团化不开的墨。
沈策的手下正在林子里搜索,刀剑碰撞的脆响和吆喝声混在一起,惊得枝头的鸟雀扑棱棱飞起,在雾里划出无数道白色的弧线。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蔷薇丛里窜出来,穿着身灰布短打,手里拿着把匕首,直奔昏迷的随从而去,想补刀灭口。
“抓住他!”宋诚喊着追了上去,那人跑得极快,像只受惊的兔子,专往藤蔓密的地方钻。宋诚熟悉地形,抄近路绕到前面,伸腿一绊,那人顿时摔了个狗吃屎,匕首“当啷”掉在地上,露出张稚气未脱的脸,最多十五六岁,眉眼间还带着点倔强。
“说!谁派你们来的?”宋诚踩着他的后背,能感觉到少年单薄的脊梁在颤抖,“刚才放冷箭的是谁?”
少年咬着牙不说话,嘴唇都咬出了血,眼神里满是恨意,像头被擒的小狼崽。沈策走过来,用刀背拍了拍少年的脸:“小崽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同伙都被抓了,还硬气什么?”
就在这时,坑里传来赵三刀的狂笑,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没用的!你们抓不住他的!他可是……”话没说完,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宋诚心里咯噔一下,探头往坑里看,只见赵三刀的脖子上多了把短刀,刀柄上刻着个狼头,和林墨供词上的一模一样。一个黑影正从坑壁的暗格里往外爬,动作快得像只壁虎,灰黑色的夜行衣和岩石的颜色融为一体,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在那儿!”沈策的箭法极准,一箭射向黑影的腿,箭羽在雾里划出道直线。黑影闷哼一声,却没停,反手一扬,一把飞刀直奔宋诚而来,刀光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宋诚侧身躲过,飞刀擦着他的肩膀飞过,钉在老槐树上,刀柄还在微微颤动。他趁机扑过去,抱住黑影的腿,两人一起滚进蔷薇丛,尖刺划破衣服,扎进皮肉,疼得人龇牙咧嘴。
黑影的身手极好,在地上打了个滚就挣脱了,反手一拳打在宋诚的胸口,力道之大,让他差点喘不过气。宋诚忍着疼,抓住他的手腕,摸到他掌心有层厚厚的茧,像常年握刀留下的。
“是你!”宋诚突然认出他袖口露出的刺青,是个小小的蛇头,和京城城门卫兵腰牌后的标记一模一样,“你是林墨的贴身护卫,蛇七!”
蛇七的眼神一冷,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软剑,剑身在雾里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既然认出来了,就更不能让你活了。”他的声音像磨过的石头,“林大人说了,留着你和那个女的,迟早是祸害!”
软剑带着腥风刺过来,宋诚就地一滚,躲开剑锋,顺手抓起地上的弩箭,扣动扳机。弩箭射中蛇七的胳膊,麻药立刻发作,他的手臂瞬间麻木,软剑“哐当”掉在地上。
沈策趁机扑上来,将蛇七按在地上,用绳索捆了个结实。蛇七还在挣扎,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话,眼神却瞟向少年的方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焦急。
宋诚走到少年身边,这才发现他的衣领里露出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蛇”字。“你是蛇七的弟弟?”他的声音软了些,“你哥被抓了,你要是再不说实话,连他一起治罪,你们家就真没人了。”
少年的肩膀抖了抖,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腐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是北境的王将军派我们来的,他说只要拿到药王谷的药圃地图,就能用里面的毒草制造瘟疫,趁机攻下京城……”
“王将军?”沈策皱起眉头,“是那个拥兵自重的北平王?他和鲁王府不是素来不和吗,怎么会帮林墨的余党?”
蛇七突然冷笑起来,伤口的血顺着绳索往下淌:“你们懂什么!北平王早就和林大人勾结了,林大人负责在京城搅乱朝局,北平王在外积蓄力量,等时机成熟,就里应外合,夺取皇位!这次让我们来取地图,就是想用毒草对付不服从他的百姓!”
宋诚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西沟村的井水,想起那些因疫病死去的村民,原来这背后藏着这么大的阴谋。“你们还有多少人在外面?北平王什么时候动手?”
蛇七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沫,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宋诚冲过去想救他,却已经晚了,他的身体迅速僵硬,皮肤泛起青紫色,和中了“牵机引”的症状一模一样。
“他嘴里有东西!”沈策掰开蛇七的嘴,从里面拿出个黑色的药丸,已经化了一半,散发出杏仁的苦味,“是剧毒!藏在假牙里,一咬就会中毒!”
少年吓得浑身发抖,躲在宋诚身后:“我哥说……说要是被抓就服毒自尽,不能泄露王将军的计划……我、我不敢……”
宋诚看着蛇七的尸体,心里五味杂陈。这些人为了所谓的阴谋,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却不知道他们的野心会让多少无辜的人丧命。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别怕,只要你说出实情,官府会从轻发落的。”
沈策让人把赵三刀和少年押回石洞看管,自己则带着人继续在林子里搜索,以防还有漏网之鱼。宋诚收拾好药箱时,发现少年的脚踝被蔷薇刺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珠顺着伤口往下滚,在腐叶上积成小小的血洼。他蹲下身,从药箱里拿出艾草膏,指尖沾着膏体轻轻涂抹在伤口周围,薄荷的清凉混着艾草的温煦,让少年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这药膏……和我娘以前给我用的一样。”少年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神里的戒备淡了些,“她也是个大夫,后来被抓去给北平王的军队治伤,就再也没回来。”他的指尖抠着地上的泥土,指甲缝里嵌满了褐色的碎屑,“我哥说,只有帮王将军做成大事,才能找到娘的下落。”
宋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红绡药箱里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女子眉眼温柔,和少年描述的母亲隐约有些相似。“北平王的军队在北境烧杀抢掠,你娘若是真在那里,只会受苦。”他用布条仔细包扎好少年的伤口,结打得又快又牢,“只有揭穿他们的阴谋,才能让更多家庭团聚。”
少年低头看着包扎好的脚踝,布条上还沾着点艾草膏的黄绿色,像片小小的叶子。“我知道他们藏药材的地方。”他突然抬起头,眼里闪着决绝的光,“在黑风岭的山洞里,存着好多‘牵机引’和断肠草,说是等攻下京城就撒在护城河的上游。”
沈策恰好回来,听到这话,立刻停下脚步,腰间的玉佩因动作剧烈而撞出急促的声响:“黑风岭?那地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难怪我们搜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他看向宋诚,眼神里带着凝重,“必须赶在他们动手前把药材销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宋诚从药箱里翻出张药王谷的地形图,是守山人手绘的,边角已经磨损,却依旧能看清山谷周围的地形。“从这里到黑风岭有两条路,一条走鹰嘴崖,路近但陡峭;另一条绕经西沟村,好走却远了两个时辰。”他的指尖在“鹰嘴崖”三个字上重重一点,“咱们走鹰嘴崖,出其不意。”
出发前,宋诚让人把赵三刀的尸体抬去焚烧,灰烬撒在七星草圃里——红绡说过,恶人身上的戾气,用草木的清气能中和。他看着火苗吞噬尸体,想起那些死于“牵机引”的村民,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能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鹰嘴崖的山路比想象中更险,石阶大多已经风化,边缘处的碎石一踩就往下掉,崖下是深不见底的云雾,像头随时会吞噬一切的巨兽。少年拄着宋诚给的木杖,走得却很稳,他说小时候常跟着娘来这一带采药,哪里有落脚的石缝都记得清楚。
“就在前面的转弯处。”少年指着块突出的崖壁,壁上长着丛野杜鹃,紫红色的花瓣在风里簌簌发抖,“我哥说过,那里有个隐蔽的哨卡,守着的人认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块狼头令牌,和赵三刀腰间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小些,“这是他给我的信物,说是遇到麻烦就亮出来。”
沈策示意手下藏在岩石后,自己则和宋诚、少年一起往前走。哨卡果然有人,两个穿黑衫的汉子正靠在石壁上喝酒,酒坛上的泥封已经裂开,浓烈的酒气在风里散开,混着崖边的腥气,格外刺鼻。
“站住!什么人?”其中一个汉子看到他们,立刻拔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不知道这里是禁地吗?”
少年举起狼头令牌,声音刻意压低,模仿着赵三刀的语气:“赵堂主让我们来取东西,说是有新的指令。”他的手在背后悄悄给宋诚比了个手势——里面还有三个人。
汉子眯着眼看了看令牌,又上下打量着宋诚和沈策,眼里满是怀疑:“赵堂主怎么会派两个面生的来?信物不对,这令牌是蛇七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就在这时,沈策突然动手,手里的短刀像道闪电,瞬间刺穿了汉子的喉咙。另一个汉子刚要叫喊,就被宋诚捂住嘴,匕首从肋下刺入,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动作干净利落,连崖边的野杜鹃都没惊动几朵。
“里面的人怎么办?”沈策擦了擦刀上的血,眼神示意着哨卡后的山洞,“直接冲进去?”
宋诚摇了摇头,指了指山洞顶上的石缝:“那里有松动的石块,我去上面弄些石头下来,你们趁机冲进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他攀着岩石往上爬,指尖抠进石缝时,被锋利的边缘划破,血珠滴在崖壁上,像朵小小的红梅。
山洞里果然有三个人,正围着个火堆烤鸡,油星溅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宋诚找准位置,用力推了推头顶的石块,几块磨盘大的石头立刻滚了下去,砸在山洞门口,激起漫天烟尘。
“有埋伏!”洞里的人顿时慌了神,纷纷拔刀戒备。沈策带着手下趁机冲进去,弩箭齐发,麻药瞬间放倒了两个,剩下的那个刚要反抗,就被少年用木杖绊倒,沈策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刀架在了脖子上。
山洞里堆满了药材,麻袋上印着“鬼手堂”的标记,打开一看,全是“牵机引”和断肠草,还有些装在瓷瓶里的毒液,标签上写着“蚀骨香”——和淑妃中过的毒一模一样。
“看来林墨的余党和北平王早就勾结在一起了。”沈策拿起瓶“蚀骨香”,瓶身上的蛇纹在火光里闪着诡异的光,“这些东西要是真撒进护城河,京城就完了。”
宋诚正在检查药材的数量,突然发现角落里有个上锁的木箱,锁是纯金的,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像朵盛开的罂粟。“这箱子里装的什么?”他用匕首撬开锁,里面露出件血红色的披风,披风上绣着只展翅的黑鹰,正是北平王的标志。
披风下面是几封密信,信纸是特制的,用水浸过之后才显出字迹。宋诚拿起一封,上面写着:“三月初三,以疫病为号,北境铁骑直逼京城,城内以烽火为应……”落款是北平王的亲笔签名,旁边还画着个狼头,和林墨供词上的如出一辙。
“三月初三就是后天!”沈策的脸色瞬间变了,“必须立刻回京城报信,让皇上早做准备!”他将密信收好,又让人把所有药材搬到洞外,“这些东西留着是祸害,一把火烧了干净!”
火点燃时,浓烟滚滚,在山谷里升起老高,像根黑色的柱子。宋诚看着火苗吞噬那些毒药,心里却没有轻松——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
少年站在崖边,望着远方的北境,眼神里带着迷茫。宋诚走过去,递给了他一个布包,里面是些干粮和伤药:“沈大人会派人送你去京城,那里有专门收留孤儿的善堂,你可以去学医,像你娘一样救死扶伤。”
少年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的艾草膏,突然跪下来磕了个头:“谢谢宋大哥。”他的额头磕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知道北平王的粮草库在哪里,在狼牙山的废弃矿洞里,我画张图给你们,或许能帮上忙。”
宋诚看着少年趴在地上画图,笔尖在粗糙的纸上划过,留下深深的痕迹。他突然想起红绡说过的话:“人心再坏,也总有向善的种子,就像再贫瘠的土地,也能长出七星草。”
回到药王谷时,已是深夜。谷里的灯笼都亮着,像串温暖的星辰,红绡正站在百草堂的门口张望,发间的银钗在月光下闪着光,像落了片碎月。
“回来了。”红绡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接过宋诚手里的药箱,指尖触到他掌心的伤口,立刻皱起眉头,“怎么又受伤了?跟你说过多少次,小心些。”她拉着他往屋里走,药箱的铜锁在地上拖出细碎的声响。
宋诚坐在灯下,看着红绡给自己包扎伤口,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药箱里的艾草膏快用完了,只剩下小半瓶,她却舍得用在他的伤口上,绿色的膏体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北平王要反了,就在后天。”宋诚的声音很沉,看着灯光下红绡的侧脸,“他们准备用毒药和铁骑同时动手,京城怕是要变天。”
红绡的手顿了顿,银簪从发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沈大人回去报信了吗?”她捡起银簪,重新插好,指尖微微发抖,“皇上知道了吗?要不要咱们也去京城帮忙?”
“沈策已经带着密信连夜赶路了,估计明天就能到京城。”宋诚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揣了块冰,“咱们不能去,药王谷是最后的退路,万一京城守不住,这里还能收留逃难的百姓。”他从怀里掏出少年画的地图,“这是北平王的粮草库位置,沈策说会让人去偷袭,断了他们的后路。”
红绡看着地图上的标记,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药柜里翻出本医书,是前朝的《行军备要》,里面记载了各种军中常见的疫病防治方法。“把这个带给沈大人。”她在书页里夹了包预防时疫的药粉,“北平王的军队里肯定有疫病,这药粉能派上用场。”
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像块黑布遮住了月亮。谷里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声音里带着惊恐,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宋诚走到门口,看见远处的山路上有火光在移动,不是零星的点,而是成片的光带,像条燃烧的蛇。
“是北平王的先头部队!”宋诚的声音陡然发紧,拔刀的动作快如闪电,“他们肯定是发现粮草库被烧,知道计划败露,提前动手了!”
红绡迅速将药箱里的药材分类打包,急救的金疮药、预防的艾草膏、解毒的甘草粉……每样都装了满满一袋。“让春桃和梅老实带着孩子们从后山的密道走,去西沟村躲躲。”她的声音很稳,手却在发抖,“咱们守在这里,给沈大人争取时间。”
梅老实已经召集了谷里的壮丁,他们手里拿着锄头、镰刀,虽然武器简陋,眼神却很坚定。“红姑娘,宋大哥,你们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梅老实的手里握着把药锄,锄刃被磨得发亮,“药王谷是咱们的家,绝不能让他们占了!”
宋诚指着谷口的独木桥:“把桥拆了,用石头堵死,让他们进不来。”他又指向迷雾林,“在林子里多设些陷阱,用硫磺粉和麻药,尽量别杀人,咱们的目的是拖延时间。”
红绡带着春桃给壮丁们分发口罩和药粉:“这是防毒气的口罩,里面塞了艾草和薄荷,能提神醒脑。”她把一包硫磺粉递给梅老实,“撒在陷阱周围,他们的人一踩就会滑倒,咱们的人躲在树上用石头砸。”
布置妥当后,宋诚和红绡站在望月崖上,看着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像条吞噬一切的火龙。谷里的狗还在狂吠,却渐渐被马蹄声和呐喊声淹没。
“怕吗?”宋诚握住红绡的手,她的手已经不那么凉了,带着点药草的暖意。
红绡摇摇头,抬头看着他,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了他眼角的疤痕,像道勇敢的勋章。“有你在,不怕。”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画着鬼脸的布偶,塞在他手里,“守山人说过,药王谷的草木会保佑善良的人,咱们会赢的。”
远处传来了喊杀声,北平王的军队开始进攻了。宋诚握紧手里的短刀,红绡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出汗,却很坚定。他们知道,这场战斗不仅是为了药王谷,更是为了天下的安宁,为了那些像少年母亲一样无辜的人。
月光再次被乌云遮住,谷里的烽火却亮了起来,像无数盏希望的灯。宋诚和红绡并肩站在崖边,看着迷雾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陷阱触发的声响,心里都明白,只要他们守住这里,就守住了希望。
(第1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