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5:井底图谶
幽蓝的鬼火舔舐着钞票巨网,发出”滋滋”的哀鸣,冰冷的火光短暂撕裂地窖的浓黑,却将那口刻着【1947.7.15】的古井映照得如同直通幽冥。井底传来的唢呐声尖锐扭曲,仿佛无数冤魂在无形的丝线上尖啸,那调子隐约是《百鸟朝凤》的变调,却被拉长、扭曲,成了招魂的哀乐。 那张勒入皮肉的【欠条】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烤着苏黎的魂魄。
钞票巨网在鬼火中化为飞灰,但束缚并未消失。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井底伸出的无数冰凉小手,拉扯着她,将她拖向那口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古井!
她重重摔在冰冷的井沿上,半个身子探入井口。预想中的溺水并未发生。井底没有水,只有一片粘稠、冰寒的黑暗。她挣扎着向下望去,借着残余的幽蓝火光,井底的景象让她头皮瞬间炸开!
井底竟铺陈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地图”!但这地图并非绘制于纸帛,而是由无数根粗壮、油腻、包裹着破烂黑色橡胶皮、如同老式工业线缆般纠缠在一起的漆黑线缆编织而成!线缆虬结如活蛇,构成了地图的”经络”,蜿蜒盘踞了整个井底。而在这些”经络”的交汇处——那些关键的”节点”上,赫然粘附着一只只早已干枯、萎缩、如同风干核桃般的——人耳!每只耳廓深处,都嵌着一小块生锈的金属片,像微型接收器。
苏黎的脚刚一踏上这由线缆和人耳构成的诡异”图谶”,异变陡生!
“嘟——嘟——嘟——!!!”
刺耳、单调、带着强烈金属刮擦和电流杂音的忙音,猛地从井底爆发出来!声音并非来自空气,而是直接从那无数只干涸的耳蜗里共振发出!如同千万部老式手摇电话和调制解调器同时占线,尖锐的噪音瞬间灌满苏黎的耳道,冲击着她的大脑,几乎要撕裂她的意识!
紧接着,一个苍老、虚弱、带着无尽悲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其中一个耳蜗里挤出来,夹杂着刺耳的干扰和严重的失真,如同信号极差的远程通话:
“七月半…别回老宅…别回…小黎…逃啊…快…逃…” (声音断续,关键处被杂音淹没)
外婆!
这是外婆临终前最后的遗言!此刻,却如同被囚禁在这冰冷的耳蜗地狱里,一遍遍徒劳地重复!
“嘟——嘟——“
忙音瞬间变得狂暴!如同被激怒的蜂群!那苍老的遗言被彻底淹没、掐断。忙音的节奏陡然改变!变得沉重、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工业锻锤般的韵律——
咚!咚!咚!咚!
这节奏……这节奏与她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脏完全同步!更恐怖的是,与她左肩那个不断簌簌剥落纸屑的缺口处传来的、细微的”沙沙”跳动声——也完美契合!仿佛她的心跳和那纸屑的脉动,共同构成了这井底死亡图谶的节拍器!她的生命体征,成了这恐怖机器运转的能源!
“图谶”活了!
那由无数漆黑线缆构成的”经络”,如同感知到活人气息的巨蟒,猛地收缩、蠕动!带着冰冷滑腻的触感,瞬间缠绕上苏黎的双脚脚踝!巨大的力量传来,将她狠狠地向井底拖拽!线缆表面油腻的橡胶皮摩擦着她的皮肤,留下黑色的污渍。
“呃啊!”苏黎痛呼出声!线缆坚韧冰冷,如同钢丝般勒进她脚踝的皮肉,甚至深深嵌入了骨头!剧痛中,她惊恐地看到,被线缆勒紧的皮肤表面,竟然开始浮现出清晰的烙印!那感觉,如同烧红的铁笔在刻印!
那是一个精确的地理坐标!经纬度数字如同用烧红的铁笔烙刻,清晰地浮现在她红肿破裂的皮肤上!疼痛钻心!而那坐标的位置——正是苏家祖宅!坐标下方,还有一个微小的、旋转的齿轮图案烙印。
坐标的下方,皮肤被勒破的裂口处,一张小小的、惨白色的剪纸人脸,缓缓地”浮”了出来!这张脸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粗糙,像是被孩童随意剪下。但它的眼睛——却是两颗闪烁着冰冷红光的、极其精密的玻璃珠子,深处仿佛有针尖般的瞳孔在聚焦!如同微型摄像头的镜头。
那红光闪烁。苏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仿佛魂魄要被摄走。红光映出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那是她童年时的卧室!七岁的她,穿着小小的睡衣,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纸娃娃,睡得正香。那个纸娃娃的脸原本是空白的,此刻,在那红光”注视”下,那张空白的脸上,竟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描绘,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五官——正是苏黎现在的面容!成年后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面容!红光的视角,正是从纸娃娃空洞的眼眶里投射出来的!
剪纸小人那用粗糙剪刀剪出的”嘴巴”咧开了,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
“你小时候…我就把你卖给纸新娘了…契书…在你骨头缝里…”
声音苍老、慈祥,是外婆的语调!但那腔调却冰冷、平直,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如同劣质的、严重磨损的留声机唱片!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戳在苏黎的心上!声音的背景里,还有细微的、持续的电流嗡鸣。
她想尖叫!想质问!想撕碎这荒谬的谎言!
然而,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她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无数细小的、带着血腥味的碎纸屑,正从她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堵塞了她的气管!仿佛她的声带也被纸化了。
她绝望地低头,看向自己剧痛无比的脚踝——那勒入骨头的漆黑线缆,如同最残酷的解剖刀,已经割开了皮肉,露出了森白的踝骨!
而在那白骨的缝隙里,密密麻麻!刻满了比蚂蚁还小的、歪歪扭扭的文字!那些文字并非毛笔书写,更像是某种微型机械刻印的痕迹!
那是契书的条款!是出卖魂灵的契约!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刻在她幼年时掉落、被精心收集保存下来的——乳牙上!那些微小的乳牙,如同最邪恶的铆钉,将这份来自幽冥的契书,牢牢地钉进了她的骨头里!乳牙表面,似乎还残留着孩童时期糖果的甜腻气息,与此刻的恐怖形成绝望的对比。
契书的最后一行,用稍大一些的、如同凝固血块的暗红色字迹刻着:
【违约者,魂归纸门】
仿佛为了印证这最终的审判,就在苏黎看清这行字的瞬间——
“吱呀——!”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腐朽木门被强行推开的摩擦声,清晰地、毫无征兆地,在她背后响了起来!那声音的来源,仿佛就在她脊椎骨的最末端!
第4章-6:纸浆血池
背后那声”吱呀”的开门声,如同丧钟敲响在苏黎的灵魂深处!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脚踝被线缆勒入骨头的剧痛,喉咙被纸屑堵塞的窒息感,以及骨髓深处那份用乳牙刻下的、冰冷刺骨的卖身契,将她牢牢钉在井底这由亡者耳蜗和工业线缆编织的恐怖图谶上。
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那扇打开的”纸门”。光是想象门后可能涌出的东西,就足以让她的意识濒临崩溃。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并未立刻降临。背后那扇”门”似乎只是打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阴冷、混杂着浓重尘埃、陈旧机油和刺鼻化学溶剂(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苯酚)味道的气流,混杂着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从门缝里涌了出来,吹拂着她的后背。
这嗡鸣声并非机器运转的轰鸣,而是无数细微声音的集合体:老式打字机”咔哒咔哒”的敲击声、齿轮转动的”咔咔”声、蒸汽泄漏般的”嘶嘶”声…还有一种…极其怪诞的、被严重扭曲拉长的音乐声。仔细分辨,那旋律的骨架,依稀能辨认出是《婚礼进行曲》的调子,但节奏被放慢了数倍,音调被拉得低沉扭曲,每一个音符都拖曳着长长的、如同濒死者呻吟般的尾音,庄严的庆典乐彻底异化成了送葬的哀乐!这声音,仿佛来自一个巨大而陈旧的音响系统。
这扭曲的乐声如同无形的钩子,拉扯着苏黎残存的意志。她艰难地、一寸寸地转过头。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地狱景象,而是一个巨大、空旷、由冰冷混凝土构筑的空间。这里似乎是战争时期遗留的防空洞,被改造成了某种…工业化的作坊。高高的拱顶下,几条长长的**钢铁传送带**如同巨蟒般延伸。传送带上,是无数个处于不同制作阶段的——纸人!传送带发出单调的、永不停歇的金属摩擦声。
生锈的机械臂在有条不紊地工作。有的机械臂正将惨白的宣纸覆盖在竹篾骨架上;有的在给纸人”脸部”涂抹着一种类似蜡油的物质;而最靠近门口这条流水线的机械臂,正进行的工序让苏黎瞳孔骤缩——它们正将一个个闪烁着金属光泽、布满细小孔洞的、形似铜簧片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安装进纸人张开的”嘴巴”里!那簧片连接着细小的铜线,如同人造声带。
那是发声的簧片!
每一个安装了簧片的纸人,空洞的嘴巴都会猛地张开,从那些金属孔洞里播放出那扭曲拉长的《婚礼进行曲》片段!无数个纸人此起彼伏地”歌唱”着,汇成了那宏大而诡异的哀乐背景音!这声音在空旷的混凝土空间里回荡、叠加,形成令人精神错乱的音墙。
一个身影站在作坊中央的控制台前。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背对着苏黎,身姿挺拔。正是赵书记!
控制台并非现代电子屏,而是一个布满铜质旋钮、闪烁的真空管指示灯和复杂黄铜管道线路的黄铜面板,幽绿的灯光在缝隙间闪烁。管道里似乎有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在缓慢流动。赵书记似乎察觉到了苏黎的目光,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光。但苏黎的目光瞬间被镜框吸引——那纤细的金属镜框里,竟然巧妙地嵌入了两个微型的、不断旋转的胶片圆盘!圆盘只有指甲盖大小,此刻正以极高的速度,循环播放着一段模糊的影像——那是苏黎之前做直播时的片段!画面里的她正对着镜头微笑,介绍着某个”民俗藏品”,笑容明媚。然而,在这冰冷、微小的胶片循环里,这笑容显得如此诡异和令人不适。镜框边缘,还有细小的、不断跳动的数字编码。
看到苏黎,赵书记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那副金丝眼镜。
眼镜摘下的瞬间,苏黎倒吸一口冷气!
赵书记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窟窿!而在那窟窿深处,两卷老式的、深褐色的胶卷,正在缓缓地、无声地倒转!胶卷的表面,随着倒转,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片段闪过——那是苏黎小时候哭泣的画面!摔倒时的哭泣,被责骂时的哭泣,恐惧时的哭泣…她童年所有的泪水,都被记录、封存、此刻在这空洞的眼眶里无情地倒带重播!每一次倒转,都像在榨取她过去的痛苦。
“苏博士,”一个声音响起。声音并非来自赵书记的嘴(他的嘴唇紧闭着),而是从作坊高高的混凝土拱顶上的几个老式黄铜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洪亮,带着强烈的金属震颤和电流杂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震荡,形成冰冷的回声,”你验收过这批货,记得吗?”
赵书记(或者说控制着他的某种存在)抬起手,扳动了控制台上的一个沉重铜闸。
“嗡——!”
作坊里那宏大扭曲的哀乐声骤然停止!所有流水线上的机械臂瞬间定格!如同被冻结。传送带也发出一声呻吟,停了下来。
紧接着,流水线上,所有已经安装好头部(无论是空白的、涂抹蜡油的、还是已安装簧片的)的纸人,齐刷刷地、以一种完全同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姿态,转动了它们的”头颅”!
数百张”脸”——空白的、蜡油的、甚至只糊了一半纸的——齐刷刷地”看”向了摔在入口处的苏黎!数百道空洞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
每一张脸,无论完成度如何,在它们左肩的位置,都被人为地撕开了一个缺口!缺口的大小、形状,与苏黎左肩那个不断剥落纸屑的缺口——一模一样!而在那缺口里,都塞着一张小小的、塑封的卡片——工牌!
着:
【柳溪镇纸人坊 · 监工 · 苏黎】
数百张苏黎的职业照,在数百个纸人左肩的缺口里,隔着冰冷的空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狼狈不堪的本体!如同无数个被资本异化、失去灵魂的副本。
“你的血,”黄铜喇叭里的金属声音继续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般的语气,“是让纸浆活过来的引子。唯一的引子。”
工牌上的照片,正是苏黎!是她在城市里上班时拍的职业照!照片上的她穿着得体的套装,面带公式化的微笑。工牌下方清晰地印